洋油燈的照耀下,李廣西停住了腳步,怔怔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在龍川沒看夠嗎。人家是聖徒,您老偽君子。”警官略帶鄙夷的嘲諷這個鬍子拉茬的男人,聽到警官這麼說,身後和他拴成一串的幾個女子響起嚶嚶的抽泣聲。
運送“選舉嫌犯”的是這列專列上的普通車廂,因為需要夜裡監管嫌犯,車廂裡洋油燈不滅,照得很亮,武裝押運警官還是挑亮手裡玻璃洋燈,這才帶著人犯上車。
李廣西第一個上車,入眼就是坐在前排怔怔的鐘二仔,幾天不見,這個一樣是縣城風流小開的青年人面容消瘦、鬍子拉碴、眼窩青腫,呆呆的看著李廣西上來,臉上沒有表情,在洋油燈一閃一暗的光和黑潮水交織般,那張臉看起來彷佛一隻陷在沙灘裡的骷髏頭。
“鍾兄好。”李廣西抬起手上的木銬子當做作揖,語言平靜,他也認了命了。“李兄好。”鍾二仔略略抬頭回答道,表情木訥,顯得他已經好像不在這個世界了,僅僅是個遊蕩的孤魂野鬼。李廣西穿過過道,看到鍾二仔側後坐著王秀珠,這女子對他微微點頭後,就又低下頭,雙手握拳嘴唇囁嚅,還在祈禱。
“祈禱有用嗎?”心裡這麼想,李廣西還是點頭說道:“王姑娘好久不見。”這時中間車廂裡響起一陣哭號,那是李廣西的老婆,她披頭散髮的在座位裡亂跳,但是手銬銬住了她,她哭著大喊:“老爺,我們可怎麼辦啊?”接著又轉過臉對著李廣西身後幾個人大吼:“都是你們這群狐狸精害的,你們一點都不忠心,就會出賣老爺,害人精!”李廣西背後的小妾們頓時哭了出來。
押運的女監管重重的用棍子捅了捅李呂氏,讓她閉嘴,李廣西哀嘆一聲,別過臉,不忍看。但是別過臉的時候,他才注意到,旁邊座位的陰影裡還有個人,在死命的弓著腰低著頭,想把身體埋入黑暗,那是王傑仁。李廣西仰頭看著車廂頂板,不去看那個人,直直繼續往前走,卻聽到身後的啜泣聲:王傑仁在哭。但是哭不哭的,對李廣西都沒有意義了。
警官讓他在坐下,他木然的坐在座位上,讓警官開銬子,再重新鎖在座位上。這時他聽到旁邊有人在大叫:“李老闆!李老闆!”這聲音中氣十足,遠不是車廂裡剛剛那種瀰漫著絕望的末日氣氛,若是其他人是沙灘上骷髏頭、屍體、野鬼,這聲音簡直象一隻活躍的寄居蟹,充滿了憤怒的生機。
李廣西扭頭看去,吃了一驚,叫道:“山豬?你在這幹什麼?”山豬得意的笑了,往後一靠椅背,立刻又齜牙咧嘴的恢復成抱著前面座位的姿勢,他咬牙切齒的叫道:“那群狗賊陷害,我上火車前還在三一廣場當眾抽了我三鞭,我是血肉橫飛、皮開肉綻啊!這夥畜生啊!”李廣西驚訝的說道:“你不是投奔皇恩去了,你在幫助你老大競選嗎?到底出事了?選舉的事?”
山豬啐了一口叫道:“別再給我提選舉,選舉前就被方秉生陰牢裡去了,今天又被鄭阿寶、張其結一夥陰京城牢裡去了。說不定易成、林留名他們也有份。再看看車廂裡這些人,誰幾天前不是有頭有臉的,現在全他媽的吃牢飯了。老子混了二十年江湖,以為心黑透了,誰料和選舉裡那夥人模狗樣的富貴人相比,老子簡直純潔得像張白紙。”
203、傳單
【選舉第五週】週五,陰。
今天龍川人臉上人人帶笑,笑裡透著驚奇,走過街道之時,從那些喜得合不攏嘴的人身邊總是能聽到關於李醫生的話語:
“李醫生在京城應該見陛下了?”“哎呀,聽說皇太子親自前往火車站迎接李醫生啊,皇太子殿下啊!”“嘖嘖,據說京城要十里長街夾道歡迎啊,京城今天千萬不要下雨……”“李醫生太長龍川志氣了,咱們這裡也有個大名人了……”“我等著買的報紙,看看李醫生能不能和陛下來個皇室合影,厲害大了!”“李醫生不算你們龍川人,人家是湖南人……”“我揍你信不信?”
在過往路人這些喜氣洋洋的議論中,有個西裝革履的青年人胳膊下夾著一把雨傘,手裡握著幾張油印紙,站在一條街道邊仔細看著貼滿牆的紙。這條街在三一廣場不遠,若是可以爬上牆頭,東北可以看見教堂鐘樓、西南可以看到火車站水塔,街道很窄,比巷子寬不了多少,人力車堪堪經過,但也被建築夾磨。
廢縣令劉國建鋪上了馬路,行人不多,很安靜,遠處的吵鬧彷佛海市蜃樓裡出來的那般,可以聽見卻摸不到看不到,只有幾顆垂楊柳在風裡發出沙沙的聲音,這裡是一條鬧中取靜的小街。
龍川商業不能和大城市比,街道邊地皮利用率不夠百分之百,這裡就是這樣,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