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怕自己忍不住揭穿這醜惡的事實,怕看清了親父的真實面目,而自己為人親子,卻又無可奈何,無法為母報仇這番糾結掙扎,令他痛不欲生,若非嘉毅侯提拔邀請他不敢推拒,又怎會乍然回來
今番當著人前,舊日猜測和恐懼一一化成現實,無法逃避,豐郢淚流滿面,迎上親妹沉痛的目光。
他羞愧,他後悔,他內疚,他恨自己
可他又有什麼法子
孝之一字壓下來,他能如何
難道去質問親父,求個結果
又能有何結果
他回盛城隨安錦南在任上一年,妻子兒女都不曾攜回,他對這個家,分明是防備的。
他日日忙碌在外,輕易不回內園,是避著妹妹的追問,也是避著父親
他頹然看著豐鈺,泣不成聲,“你你何故非要問個明白”
何故非要將這血淋淋的不堪現實揭開
他苦苦隱瞞了十餘年的真相,為何她非要豁開他的皮肉,鮮血淋漓的將那秘密掏出來
他看向安錦南、崔寧,看向地上瑟縮的趙清水。如果可以,如果他足夠狠心足夠強大,他會親手將這些見證了他家中醜事的閒人一一滅口。
可
那是嘉毅侯啊,他能如何
便如十幾年前那個令人絕望的午後
他睡在父親書房屏風後的榻上,被一陣低語聲驚醒。
透過屏風縫隙,看見父親親手將一封信交給親信,吩咐“速速送去樊城客家,親手交到她手上。”
又囑咐“老妻將死,著她勿再催促。”
當時那般心境,與此刻何異
多少次,他在母親門前躑躅,想衝進去告訴母親,不要再服那湯藥,可母親身邊,永遠有這樣那樣的人,父親身邊的眼線,怎知就不在暗處且他並不敢說出口,說了出去,母親將是何等絕望只怕那毒性未要了性命,便被身邊人的絕情狠心所傷。
他不敢說,不敢問,甚至不敢想。
這些年他消瘦鬱郁,心裡沉甸甸的沒有一日好受。
是妻子用柔情體貼幫他稍緩了心魔。
妹妹為何偏不肯放過他,非要將這不堪的一面揭露
豐郢捂住臉,頎長的身子弓下去,失聲痛哭。
豐鈺沒半絲心軟,她有些失望地看著兄長。
她所有的猜測、懷疑,一一被印證。
不是她太聰明,是這些人太無情了
她強忍著不許自己流淚,可眼淚還是一滴滴地滑落下來。
相比父親的狠心絕情,她更介意的,是兄長從的自欺欺人,自私懦弱。他怎能,怎能這樣的涼薄
她冷冷笑道“你哭什麼十幾年前你就知道真相了,你瞞得我好苦。你以為我入了宮便能安然無恙了麼你看看我這隻手”
她伸出手去,攤開手掌在豐郢面前。
“你知道冬月裡的井水多冷麼你知道給人罰跪在冰天雪地裡膝蓋是什麼滋味麼你嘗過指夾夾手、和針刺指甲縫中,有多疼麼你知道我有無數次,險些就死在宮裡了麼”
“你看看我的手你知道我受過多少傷麼”
“你是我親哥你是我唯一的哥哥啊”
“你知道你看不見的地方,我”她聲音哽咽難言,許久,才勉強說下去,“罷了我原不該怪你。”
她閉上眼,苦澀地任淚水滑過唇邊,“我自己的命運,誰也無法為我揹負。”
她抹去淚痕,雙眸重新變得清明。決絕地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插手。若你做不到,可你便和他們一樣,隨意找個男人,將我嫁出去,或是便如對待母親一般,灌一劑藥給我。”
說到後面,一字一句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
“只要我活著,這些人,一個個的都要付出代價你若想阻止,殺了我”
最後三字擲地有聲,狠絕生戾。
豐郢不自覺顫了下,抬眼悲憫地看她“鈺”
豐鈺搖了搖頭,苦笑“別喊我的名字。至少此刻,在得知這真相的此刻,請你容我容我恨你”
豐郢身子晃了晃,伸出手,想抓住豐鈺的那隻手,豐鈺已收回手臂,後退了兩步。
她回身對著安錦南福了一禮。
“此事,多謝侯爺。豐鈺無以為報,今後侯爺但有驅使,莫敢不從。”今生今世,她將為復仇而活。尊嚴名利,名聲自由,盡拋了罷了
不論她將來如何悔恨今日之諾,此時此刻,她胸腔只被無盡的痛楚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