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自在。當初段清和的求婚雖只有兩家人內部清楚; 可她總是難過得自己那關。二舅母那般反對; 他是如何勸聽了家人鄭重上門求了婚?說起來兩人的感情並不算好; 男孩子本就調皮,年齡又比她小,少時她來舅家,幾乎沒有注意過此人。
後來的幾次見面,她的情況都不大樂觀。流言纏身的時候他上門求婚,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這份勇氣豐鈺都是感佩的。
段家並非不要臉面的人家。舅父對她有所求不假,可給她的助力卻比豐家還多。
孃親當年的嫁妝不也出於段家?母女倆的底氣追根究底都是段家給予的。舅舅從不曾吝嗇過,對親女兒大抵也就這般手筆了吧?
對比豐家嫁女的份例,那五千兩的壓箱和兩間半死不活的鋪面,嫁去個不介意的人家還好,真要計較起來,這臉面也並不好看。沒有親孃的體己,只怕閨女出嫁在夫家只有抬不起頭來。
如今她壓箱沉甸甸的,身邊人的用度開銷她半點不愁。說句喪氣話,便是安錦南沒幾年便冷了她,憑她自己的所有,也能吃香喝辣一世無憂。
只是這世道女子從來不自由。不嫁人,她便連摸到這些嫁妝銀子的資格都沒有。文心何嘗不是家中的寶貝,十里紅妝也曾羨慕得人眼紅。是她太傻,用自己嫁妝去填補夫家的窟窿。當年朱家不順時,對她的義舉是千恩萬謝感恩戴德,一朝得勢不就將她所有的付出都推翻了麼?朱子軒哪裡還記得當年的困難是誰幫他度過的?
豐鈺搖了搖頭,甩開了發散太廣的思緒。她人在病中,本就不適,這雜七雜八的念頭更鬧得她頭疼。
小環撩簾看了一眼外頭,回道“四爺還跟著呢。”
豐鈺“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其實她不喜歡這樣的曖昧牽扯。她對段清和從來不曾有情,此時人多眼雜卻不好一味的拒絕自己表弟相送的好意,盼來日能得個機會,與他把話都說開,不存任何心結才好。
前頭便是巍峨的城門。城樓上燈火通明,近來因鹽市情形吃緊,為防某些人趁亂鬧事,各城都開始實行宵禁。卓鳴上前遞了牌子亮明身份,厚重的城門便在沉沉的啞聲中徐徐開啟了。
城內大道正中。一人黑馬玄衣,腰佩玉帶寶劍,勒韁而立。
豐鈺車前車後的扈從齊齊拜了下去,呼“侯爺!”
豐鈺睜開眼,眸中有昏沉中的懵怔。安錦南來了?
安錦南在馬上,遠遠的瞥見隊伍之後遙遙跟隨的段清和。
他似乎並無上前攀談寒暄的打算,安錦南也便免了一番客氣,眼光淡淡在他面上掃視一圈,便翻身下馬,幾步來到車前。
安錦南蹬車而上,片刻,小環紅著臉蹭下了車來,隊伍重新行進。
段清和目送那馬車緩緩走遠。他心中有種悵然若失的寂寥之感。
若當時他勇敢些,在她初去段家做客的時候就順從大伯父的安排答允娶她為妻,是不是現在,與她同在車中喁喁低語關懷她病情的人,就是他?
段清和抿唇笑了笑,打起精神追上前,隨在車中與安錦南道了個遲來的問安。
他絕不是來給她添亂的。他不想她的丈夫因他而誤會什麼,一聲“表姐夫”夾在嬉笑之間,他又恢復了平素的靈動活潑。說成是家裡不放心,非要他帶著人一路跟著,要目送了表姐平平安安進了府門才好回家交差。
笑著自嘲道“姐夫一路安排的好好兒的,隨從皆是精銳,表姐夫又親自來城門口迎接,您說家裡這不是瞎擔心麼?也不想想,咱們表姐夫多疼人呢……”
車中光線昏暗,安錦南臂膀環在豐鈺腰上,看她彆扭地靠在自己胸前,明明昏昏睡卻又強撐著精神的模樣,胸腔裡悶笑了聲,撩了車簾道“多謝段四公子。”
頓了頓,又道“天色已晚,不留段公子了。”不待段清和說話,就揚聲喊了卓鳴,“著四個身手好行事妥當的護送段公子回城。”
段清和舌尖抵了抵牙床,沒想到嘉毅侯半點虛禮客套都不講,亦不說一句邀留他過府歇一晚明日再回去的話,直接便下令逐客。簡直防他如防賊一般。
心中無限苦澀,卻只能扯開唇角笑笑,朝安錦南抱拳一禮“多謝侯爺。”
那句“表姐夫”乖覺地省了。他再是身份低微,代表的也是段家的臉面,沒有別人不承情自己還非要撲上去巴結的道理。
再說自己這趟,也並不是為了攀附誰。他目光流轉,透過車簾縫隙朝豐鈺看了看。
她蹙著眉頭,半閉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