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兒子。咱們一院兒裡十幾年,誰是什麼樣哪裡需得旁人過話?大娘您常年做些豆腐買賣,安良搭過手幫過您一把?怕是一粒豆子也沒磨過,那石磨怎麼使的都不知道。安心倒是幫,可也是得空能躲就躲了。您性子剛強,頂下那片天兒來,倒叫他們兩個不知甘苦。依他們的作性,當真得配個生活如意些的人,大不是我這樣兒的。我也不想配安良那樣兒的,若是一輩子考不上,到頭來只是個廢物秀才,怎麼過活?我是沒人瞧得上,沒人愛娶的,但也不想隨意湊合了。這事兒湊合不來,一輩子呢。搭進去了,可就回不了頭了。”
周大娘臉色變了幾變,笑掛在嘴角直往下掉,好一陣才收住。這事勸不得了,只好說,“你這麼說我也就明白了,是我淡吃蘿蔔閒操心,瞎忙活一場。旁的不多說了,趕明兒我出去扒聽扒聽,有合適的給你說和。安良那邊兒,也再看吧。他是不愁的,好歹是個生員。”
蘇一把手裡的灰線繞幾匝在食指上打了個結,低頭咬斷線頭,撐手拽了拽袍面兒,“他嘴裡一直說叨沈家三小姐,莫不是快有準信兒了?”
“這個不可胡說。”周大娘忙擺手,“尋常姑娘家,安良沒有配不上的。但要說這沈家,還真不敢肖想。說出去叫人笑話,可不是癩蛤…蟆窩坑裡做夢麼?人家那是什麼家世,能瞧上咱們這樣兒的平頭百姓?便是他家三小姐有意,沈老爺和沈夫人也定然不會應了這一宗。”
周安良難娶沈家沈三小姐與蘇一處境不好嫁是一樣兒的,都是世人束出來的世俗條框。沈家老爺是渭州太守,沈家更是世代官宦。渭州除下鹹安王府,也就數沈家權力地位最高,尋常百姓只能翹首望望,哪還敢肖想人家繡樓裡的小姐。周安良常掛在嘴上說,沒少受人譏諷。到底蘇一不甚關心,從不論這些個。現周大娘這麼說,她不順也不駁,掖下袍子說:“天兒也不早了,明兒還得早起,大娘回去歇息吧。”
“是該走了。”周大娘起身,吸氣收腹,“回頭相著合適的,我告訴你。”
“誒。”蘇一把袍子擱到身側,起身要送,周大娘回身叫她免了,自出屋去。到得外頭,蘇太公從正堂裡出來,披著一件敞口大褂,壓著聲兒過來問:“如何?”
周大娘擺手,“罷了,從此咱不提這一宗。”
蘇太公閉氣,抬手拉了拉身上的大褂,知道這事兒是沒成。蘇一性子犟他知道,拿定了主意別人勸也無用。他心裡覺著可惜,怕是再尋摸不到周安良這樣兒的,再找也定是些殘次品,可惜了她孫女兒的好模樣。再拖下去,可不就成了老姑娘。老姑娘要招人笑話,一輩子在人眼裡不像個人。
周大娘看蘇太公怏怏,低嗓兒勸他,“您別上火,我四下留意著,有好的,我給一一說。”
蘇太公嘆氣,“罷了,隨她。”說著轉身進了正堂。藏青背影在夜色裡顫顫巍巍,顯得格外蒼涼。人老了,越發想兒女雙全兒孫滿堂,而他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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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輕薄,染著溼涼之氣。夜色尚退得不乾淨,透著些冥藍。
蘇一就著公雞晨鳴起床,抄把涼水淨面,一個激靈醒個徹底。她拿巾櫛子擦臉,伸頭往院裡瞧,周大娘挑了兩擔豆腐出門,叮叮噹噹一陣碎響。
她洗了臉出去潑水,蘇太公正從正堂裡出來,手裡提拉把平刃兒大刀,噔地紮下馬步耍將起來。蘇一抱著空盆子過去,“爺爺,吃點什麼?”
“你往鋪子裡去吧,我自個兒出去尋摸。燒餅油條大肉包子,豆漿米粥胡辣湯,還能沒吃的?”蘇太公繼續耍刀,全不把昨兒的事放心上一樣。卻是放了也沒用,只好放寬了心過他閒人日子。吃了早點柳樹下瞧人下棋,一瞧半晌,日子都是這麼過的。
蘇一自個兒去鋪子,慣常走的道兒往南大街上去。因著昨晚的事,再是不敢往那王府靠近半步的。她們命賤,人不擱眼裡,自己得當回事守著。
到了南大街,自掏腰包吃碗燙麵,啃倆包子,到鋪子裡幹活。陶家金銀鋪從前不收外徒,雖沒有嚴令定規,到底一直這麼傳下來的。也就到蘇一這兒,陶師傅與蘇太公交好,抹不開面子,才鬆口收了她。心下想著權當收個打雜的,壓根兒沒指望她什麼。這世道,誰指望一個女娃頂事情?
陶師傅除了帶蘇一這個徒弟,自然還有親兒子陶小祝。陶小祝大蘇一一歲,今年十八,手藝是打小學起的,甭管花絲還是鏨刻,都是有模有樣,大有派頭。蘇一叫他一聲師哥,從他處學的東西也不少,算沒白叫了。
鋪子裡總共三人,日子長了也就自然分下工來。陶師傅帶著陶小祝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