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今天穿得就跟個道姑似,素之又素,儉之又儉,昔日的陣仗勁頭早就不見。
當然,這是為著盧信良。少有人知道。盧信良為官清政清廉,兩袖清風,她穿那麼素,就是不想有把柄會落在他的那些政敵之上。就比如,盧信良左側坐著的那位——內閣的次輔何守備。
錦繡當然是刻意的。
然而,她卻不想,自己實在長得太出風頭,即使粗衣麻裙,用剛才那柳夫人的話,就是打扮成叫花子模樣,往這婦人堆裡一站,也是亮煞眾人,光耀萬丈。
“嗬!我的意思呢,柳夫人,您又何必這樣妄自菲薄,咱們是什麼人?她又是什麼人?嘖嘖,這都能比,能比較得過來嗎?”“……”
她們後來又說了什麼,錦繡沒有聽清楚。那場對話什麼時候結束,錦繡也不感興趣。
而錦繡這人最大的“賤”,就在於,面對這些陰陽怪氣的詆譭議論,她不著惱,反而有一種惡趣味的清爽和得意。
“嗯咳,柳夫人,陳夫人……”
終於,她把身前的那枝白牡丹給摘下來,故意地,捻在鼻尖聞了聞。是的,這時那些臣子正陪著皇帝探韻遊玩,女人們歸圍,聚攏成一堆。錦繡一笑,明眸善睞地:“——她是什麼人?”
學著兩女人的口吻調調:“她呢,自然是個上不得檯盤,轟動整個京師的賤婦妖婦,這樣的女人拿來和你們比較,不是自貶了身價不是?所以這又何必——”
錦繡話音未落,陳氏和柳氏已然是張口結舌,嚇得傻了。錦繡就站在她們身側,竟粗心大意沒有察覺!
“再者說,即使你們願意比,那個‘她’——也未必願意肯吶!你們覺得,嗯?”
然後,轉過身來,又一笑。煦色韶光,蛾眉皓齒 。
柳氏和陳氏的臉,當場就白了!
“不不不!盧夫人,您誤會了!我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們……”
“是啊是啊!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
錦繡再也沒有理這兩女人了。
她覺得她們很滑稽,甚至,有點兒蠢。
女人對女人的恨,一般來說,不會憑白無故。
一般來說,都是為了什麼呀?當然,是為了男人!
錦繡沒有搶奪她們的男人。然而,有一種如鯁在喉,卻是比主動去搶奪男人,還要令人不舒。尤其是對柳氏和陳氏這樣的女人來說,非常非常地如鯁在喉。
她們是鄭鄭重重妝扮了一番才進得宮來,就像錦繡之前一樣,為了相公面子,傾心竭力,隙穴之窺。
可是,到頭來呢?
到頭來的結果,不過是丈夫冷冷一句:“瞧瞧!瞧瞧都那麼大把的歲數了!還塗脂抹粉?!還穿金佩銀披紅戴綠的?!你看看人家夫人,看看人家的娘子,你說你穿那麼花哨幹什麼?!——哼,連個名聲狼藉的都不如,真是豬八戒化妝,裝怪! 簡直,簡直是——”
簡直是丟盡了本官的臉!最後一句,沒有說。
而那個“人家的夫人”,自然指的是錦繡。淡妝濃抹,還是會把人給比下的……錦繡。
終於到了開宴時候,大家各坐各位。舞燕翩翻,向玳筵前。
有人問:“盧夫人,盧相大人至今都還未納過一妾吧?”
是了!終於有把柄可以拿捏了!錦繡先是一愣。
問她們家相爺至今還沒有納妾的,是鄰桌一位華蓋殿大學士的夫人,穿鑲貂狐皮對衿小襖,白綾豎領,二十八歲左右樣子。
錦繡笑笑,當然,一開始沒明白對方話裡意思,但見整席所有眼睛射過來,錦繡瞬間薄紙糊的燈籠,裡外明亮。
為什麼會這樣問呢?而他們家相公納不納妾又關這些人何事?
錦繡直直從胸口輕吁了一口氣。忽然,這個一瞬間,她是多慶幸自己曾擔任了那些潑婦賤婦美名。
如果生而為人,為女人,只能在賤婦、潑婦、□□、賢妻良母這幾個頭銜選擇,錦繡倒寧願當她的這賤婦蕩/婦。
皇帝下詔這宴,命臣工們將其夫人攜上,自然,各攀比的心態自是有的。但是女人們之間能有比什麼呢?琴棋書畫,不,女子無才便是德,當下世態,自是不能拿這個比較。更何況,像彈琴啊,寫詩畫畫跳舞啊,不是青樓女子才行的玩意?所以,當然不比這個。比針線刺繡?不,這些高門貴婦們才不覺用這引以為榮。
那麼,到底比些什麼呢?
這些臣妻貴婦,自幼把小腳纏了又纏,讀的是三綱五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