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純忠講述他與聖軍師的見面經過,隨手寫下早已想好的批覆,交給太監。
金純忠已經說得差不多了,“經過就是這樣,微臣懷疑聖軍師是在撒謊,故意佈下疑陣,目的是離間陛下與楊公。”
韓孺子目送太監拿著奏章離開,說:“望氣者從不撒謊。”
金純忠一愣,沒明白皇帝的意思,據他所知,望氣者的全部手段都與謊言有關。
“純粹的撒謊不叫‘順勢而為’,望氣者總是改造真相。”
金純忠還是沒明白,他真正接觸過的望氣者只有聖軍師一人,對他們的手段耳聞得多,見識得少。
“比如那支前往碎鐵城的‘子弟軍’,在望氣者嘴下,會有截然相反的種種說法。他可以對心懷不滿的大臣說,‘皇帝忌憚世家,有意斬草除根,子弟軍此行兇多吉少。’”
金純忠有點明白了,“頂多一個月,‘子弟軍’就能安全返京,到時候望氣者怎麼解釋?”
韓孺子微微眯眼,想象自己就是望氣者,“初被望氣者蠱惑的人,通常既不會全信,也不會一點不信,而是患得患失。望氣者會更進一步,提出幾條防範措施。只要對方接受,望氣者就能處於不敗之地:‘子弟軍’安全返回,這是他預防之計的功勞;‘子弟軍’若是發生意外,證明他開始的說法沒錯,對方沒有全部接受,才導致如今的惡果。”
金純忠目瞪口呆,終於開竅,“對楊公也是如此,楊公在外,做事難免會有不合陛下心意的地方,陛下只需動念,就會越來越覺得望氣者所言極是。”
韓孺子點點頭,“不只如此,望氣者的手段多著呢,這只是一招。同樣是‘子弟軍’,望氣者也可以對心慌意亂的大臣說,‘這是一次機會,別人家求情,生怕孩子受苦,你家卻迎難而上,表明孩子吃得苦中苦,必能在陛下面前嶄露頭角。’”
金純忠搖頭,並非不贊同,而是感到佩服,既佩服望氣者,也佩服皇帝。
韓孺子笑了一下,他倒真希望能有人向大臣說出類似的話。
金純忠如釋重負,“這樣的話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聖軍師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懷疑,陛下堅持得住,我也沒問題。”
金純忠告退,再不想這件事。
凌雲閣裡,韓孺子嘆息一聲,金純忠的確夠忠誠,也很會辦事,但是不夠聰明,還是沒能理解“順勢而為”的全部意思。
無論望氣者如何順勢、借勢、度勢,“勢”總是真的。
韓孺子如此瞭解望氣者,全拜楊奉所賜,楊奉又從哪裡學來的呢?楊奉自稱追查那個神秘組織已有多年,但是直到幾年前的齊王叛亂,他才與其他人一樣,關注到望氣者的身影,在此之前,他更關注地方豪傑。
楊奉才是最神秘的人。
韓孺子一時衝動,很想召見聖軍師,馬上改變主意,見欒半雄就已是一個錯誤,見聖軍師並無益處。
不管怎樣,他仍然相信楊奉,這就夠了。
韓孺子排除雜念,接下來的幾天裡,他有極其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在他桌上,放著宰相申明志的第五份乞骸骨書。
“乞骸骨”是請求致仕的委婉說法,希望向皇帝討回自己的殘軀,返鄉等死,最後掩埋在故土之下。
申明志幾乎一天一份奏章,交印之心十分迫切。
如果申明志不是與韓稠有染,韓孺子很可能會真心挽留,畢竟他所屬意的宰相人選,資歷都還淺,需要一段時間過度。
共有三人可繼任宰相,馮舉最合格,皇帝卻不欣賞,瞿子晰、卓如鶴才華足夠,但也各有缺陷。
申明志對待自己的時候常常出錯,看別人的眼光卻是很準。
瞿子晰弟子眾多,在讀書人當中威望極高,由他任相,呼聲肯定高漲,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宰相不是教書先生,如何處理與弟子的關係,對瞿子晰將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卓如鶴進士出身,為官多年,輔佐過太子,在六部任過職,郡守也做過幾年,難得的是瞭解民間疾苦,熟悉官場的種種手段,治官、理民都沒問題,遺憾的是缺少大將之風,面對突變會不知所措。
韓孺子拿過三張紙,分別寫下三人的姓名,端詳良久,心中反覆斟酌。
宰相要的就是穩重,何必非有大將之風?鄧粹倒是擅長隨機應變,可是任何一位皇帝都不會讓他當宰相。
韓孺子終於做出決定,卓如鶴就是下任宰相,瞿子晰正當壯年,可以等。
隨後他的目光落在“馮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