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回衙門裡了,個個生龍活虎。”張有才不屑地說。
七名武官正在樓上爭得熱火朝天。
這七人都是韓孺子親自選中的,有勾引人妻、風評不佳的賴冰文,有在枯燥的奏章中被髮掘出來的陳囂,有老成持重、經兵部推薦的老將狄開,有在雲夢澤剿匪時表現出色的邵克儉,還有年紀輕輕就受到皇帝欣賞的勳貴子弟謝存,另外兩人則是房大業臨終前力薦的將領。
他們爭論的內容只有一個:該不該從西域撤軍。
大多數人支援朝廷的決定,以為大楚應該專心應對北方的威脅,西域可以暫棄,等北方穩定,再派兵奪回。
只有賴冰文和謝存反對。
謝存年輕氣盛,以為大楚寸土必爭,西域附庸大楚已有多年,不可說棄就棄。
賴冰文則以為,西域之所以成為藩屏,乃是因為大楚強盛,楚兵一退,西域諸國必定倒向敵人,雖然西域承受不起大軍行進,但是大楚西邊的防禦也很弱,只有一座玉門關可作門戶,若是受到頻繁騷擾,反而令大楚更加分心,無法專守北方。
“好比兩軍對陣,敵強我弱,我軍縱有退意,也不可顯露出來,必須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示敵以必戰之意,然後再圖進退。陛下即使有意從西域撤軍,也不該直接釋出聖旨,應該給予西域將領便宜之權。鄧將軍生死不明,還有張將軍呢。臣等在京城誇誇其談,不如張將軍在虎踞城一人之見。”
就是這番話打動了韓孺子,他一下子醒悟,也後悔了,他不該發出那份召回楚兵的聖旨,正如賴冰文所說,應給給予張印和鄧粹更多的自主權力。
若非顧及皇帝的威嚴,韓孺子真想立刻補發聖旨,可他必須保持冷靜,眼看天色將晚,結束了商議。
眾將走了之後,張有才上樓問道:“晁鯨和馬大回來了,陛下要見嗎?”
“見。”韓孺子今天仍很疲憊,但是精神卻很充足。
馬大哈欠連天,只記得自己差點捱打,輸了幾十兩銀子,全是晁鯨向皇帝報告情況,“我們去的莊子屬於柴家,幾十年了,村裡一多半人沒有入籍,他們聽說過聖旨,都不願意離開,說柴家勢大,能護著他們,自立門戶的話,更容易受欺負。”
韓孺子皺起眉頭,“柴家對他們很好嗎?”
“說是很好,村民個個感恩戴德,可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晁鯨笑著搖搖頭,“村民根本見不到柴家人,只知道自己種的地屬於柴家,哪敢說柴家壞話?有幾個膽大的人,對我說莊頭兒心狠,經常找藉口多收租子,並不交給柴家,而是自己截留,但是村民不敢上告,以為莊頭兒在柴家肯定有靠山,告也沒用。”
“村裡的男子可願從軍?”
晁鯨搖搖頭,“我問了,沒有一個願意當兵,都覺得那是有去無回的危險行當,不如在家裡老老實實種地。”
這與康自矯說的情況幾乎一樣,韓孺子長嘆一聲,思忖片刻,問道:“同樣是村民,為什麼你們就願意從軍呢?”
“不一樣,他們是莊農,一輩子幾乎不離莊,頂多去附近趕趕集,別說去邊疆當兵了,進趟城都能把他們嚇得半死。晁家村是漁村,光靠打魚養活不了全家,村裡的男子年輕時都出去闖蕩過,有經商的,有當苦力的,也有入夥當強盜的,比當兵過得還慘,所以陛下一說管吃管住,大家就都來了。”
韓孺子笑了,當初為了養活這支部曲,可花了他不少錢,甚至需要崔小君回家硬要,隨後他又嘆息一聲,崔家雖然並不情願,但是對他的確幫助甚大。
“百姓也都各有各的想法。”
“那是當然,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就是晁家漁村,也有不愛當兵的人,現在還以打魚為生。我曾經回過村裡,他們倒是挺羨慕我們,說我們眼光好,竟然跟了皇帝,可是問他們願不願意當兵,他們還是搖頭,說是太危險,得拼命才能保住富貴,他們寧願過踏實的苦日子。”
韓孺子無話可說,晁家漁村計程車兵在晉城損失甚大,他們享受到了富貴,必要的時候也以命效忠。
“有些事情,真是左右為難。”韓孺子感慨道。
晁鯨點點頭,他並不覺得有何為難,只是不想反駁皇帝,身邊的馬大突然挺起身子,瞪眼吼道:“有什麼難的?闖就是了,反正怎麼都是錯,還不如硬氣一點。”
韓孺子大笑,讓張有才送走了兩人。
張有才回來收拾東西,忍不住多看了皇帝兩眼。
“你又在想什麼?”韓孺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