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微嘆一口氣,移了移剛才林雙虎他們搬來的凳子,和馮保一起坐下。
“海大人。”蕭墨軒看著海瑞,開口問道,“蕭某可否問你,你如何會是想起去上那一道奏疏?”
“蕭大人曾主持戶部。”海瑞不答反問,“這天下的錢糧之數,蕭大人不會不清楚。”
“朝廷年年虧空,從嘉靖三十五年,到四十年間,短短五年間,竟是拖欠京城百官俸祿達十一次之多。”海瑞的聲音有些低沉,“去年江南的大水,陝西的地震,也都是蕭大人所持。海某請問蕭大人,偌大一個大明朝,如何會是連賑災的錢糧都捉襟見肘?”
“嘉靖三十八年八月。”海瑞的喉嚨裡響了一下,“浙江上繳當年夏季新收稅銀三十三萬兩,調一十三萬兩入內廷司鑰庫,以備修建京城朝天觀所需。”
“嘉靖三十九年二月。”海瑞又繼續說道,“由戶部太倉又調上年節餘錢銀二十一萬兩入內廷司鑰庫,以備修建京城白雲觀所需。”
“嘉靖四十年。”海瑞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聖上聚天下方士於京城,赴京方士一應吃用,皆由朝廷供給。至十一月止,共耗白銀兩萬七千四百兩。十一月又調太倉銀兩萬兩,以資皇極殿道場所需。”
“海大人……”首先急起來的不是蕭墨軒,而是馮保,“海大人,適言而止,適言而止。”
“家國不分,以國為家,以天下錢糧為一人所用。”海瑞猛得抬起頭來,“蕭大人,馮公公,你們可知太倉已成一空虛之所,偌大一個大明朝,太倉的存銀已是隻有區區十萬之數?年年虧空,靠朝中大臣想著法子拼湊,只能解一時之危。一意玄修,開支無度,治國與治人,皆須治得根本才是。”
被關在詔獄裡的海瑞,尚且不知保安遭掠一事,所以他算得帳,仍是按照當日的數目。
正如海瑞所說,蕭墨軒當年曾經做過戶部侍郎,除了今年的,又如何會不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只是蕭墨軒略定了下神,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海大人。”蕭墨軒把目光轉向了海瑞,“海大人所說的,確是實情,可依在下以為,亦非治本之法。”
第十六章 太監一樣可以有種
我大明朝官員數以為十萬計,然只有一個海瑞。”慢的說道,“今日有海大人向皇上上疏,即便是皇上能聽了進去,日後若是新皇即位,誰能保得還有另一個海瑞?”
蕭墨軒此言一出,不但是馮保,便是海瑞頓時也是默然。
蕭墨軒說的不錯,即便是嘉靖帝欣然接受了海瑞的上疏,誰能保證日後沒有君主會犯下更大的錯誤?
“太祖立國,設《大明律》。治國者,實非人也,而乃以法治國。”蕭墨軒略停半晌,才繼續說道,“以法相裁,以義相制,有王者起,莫能易此,如此才是天下大治之基。”
“以君為尊,預定奕世之規,置天子於有無之處。”這一句話的後半段,本是明末思想家王夫之所言,眼下卻被蕭墨軒借了過來,只是因為是說給海瑞和馮保聽的,故而又故意在前頭加上了一句“以君為尊”。
在蕭墨軒或者說許緲曾經存在的那個世界,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在明朝中後期,中國就已經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開始了近代化的發展變革。不論政治文化,哲學理念,還是醫學科技,都處於蓬勃發展的時期。
而這一切,都在公元一六四四的的那一個本該是生機盎然的春天被強行打斷了。彷彿一夜之間,偉大的東方帝國,便回到了奴隸制社會向封建制社會變革的時期。以比地震更強烈上百倍的破壞力,耽誤中國整整三百年。
處在公元一五六二年的蕭墨軒,有著比平常人更清楚的看到事實地機會。
皇帝和朝堂雖有亂象,可天下依舊太平。文人並不是皇權的依附物,並敢於與皇帝據理力爭。而為帝王者。在遇見文官集團的強大阻力之時,絕大多數選擇的只是退讓。
絕大多數的地方若是不遇上什麼大的災害,總體上說,起碼溫飽是能有保障的。
明末傳教士利瑪竇對那時的明朝社會有過這樣描述:“這裡物質生產極大豐富,無所不有,糖比歐洲白,布比歐洲精美。人們衣飾華美,風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禮。談吐文雅……他們對歐洲人帶來的東西,會不吝讚美,並且會想著辦法去弄明白其中的原理。”
有人把林則徐稱為“開眼看世界第一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早在林則徐之前地兩個世紀,明朝的一大批文人已經把視野轉向世界,並且認識到中國以後最大的競爭對手是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