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話說一半,喜歡叫人追著他們問下文,偏生我最討厭跟著別人套路走了,我自顧喝酒,你愛說不說。
“小丫頭還是有點個性的。”她戲謔我一句,和我一人一碗喝起酒來,喝了好幾碗,她終於開口了,眼神望著遠方,似是追憶,幽幽道:“我和松翁、竹翁是同一個地方的,很小的時候我們村莊爆發了一場瘟疫,幾乎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沒了。”
“然後呢?”我秉著聽故事的好習慣。
“我和松翁、竹翁三人奄奄一息之際,被我們的師父所救。”
哦,原來不但是青梅竹馬,他們三人還是師兄妹的關係。這次不等我問梅姑就道:“我們師父是個隱士高人,從他那兒學了一身本事後下山後,我年輕氣盛,喜歡上了一個年輕人,他是江湖上一個莊子的少莊主。”
我會想起之前蘇行止跟我說的,梅姑被丈夫拋棄的事情,不由有些心疼,默默給她斟了一碗酒。
梅姑搖搖頭,一飲而盡:“竹兄反對過,說那個人心胸狹隘實非君子,不值得託付終身。但墜入愛情的女人目光總是狹隘的,那個時候的我只看見他的好,看不見他的壞。”
“後來呢?”
“後來……”她幽幽嘆了口氣,“那個人藉助我打敗他的兄長當上了莊主,我們成了親。成親三年,他對我還是很好的,可是男人都這樣——喜新厭舊。那時候我性情火烈,當著他的面將他的愛妾殺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梅姑竟然,竟然將丈夫的愛妾直接殺了?
“他信誓旦旦保證不再沾花惹草,我一時心軟又原諒了他。”梅姑說到這裡忽然忿恨之色大起,“可是他竟然,他竟然在我有孕之時偷換補藥,不但害死了我們的孩子,還使我經脈錯亂,時常狂躁,最終……將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我吃了一驚,天下竟有如此歹毒的丈夫,殺子害妻,喪盡天良!我忽然想起那天我隨口說了她一句怪人,就被她發狂勒住脖子的事情,恐怕就是那個時候她對‘怪人’兩個字特別忌諱吧?
梅姑說完,神色變得哀慼起來,“我年輕的時候並不像現在這樣,是他的藥物導致我少年白髮,每兩三個月就會嗜血發狂。終於如他所願,成了一個怪物,他挑斷我手筋,將我休棄。”
我嘩啦一聲砸了手裡的碗,叱道:“到底哪個混賬,我命人去滅了他!”
“他已經死了。”梅姑淡淡噙笑看著我,“我恢復武功的當日,親手殺了他。”
我又一次被震住了,梅姑這個女人,給我的震撼還真是……一波接一波啊。只是我不解,她不是被挑斷手筋了麼,怎麼還能恢復武功殺了負心漢?
梅姑一眼看穿我的心思,面上湧露出一抹愧疚,這是我第一次見她臉上露出愧疚之色:“是松翁。他看上去老了十幾歲是不是?但他其實比我只大一歲。我餘毒未清,是他一次次助我平復錯亂的經脈,致使自己元氣大損,蒼老數倍。我要報仇,他折損自己來幫我。”
“他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早年他就一直陪著我,我要往東他絕不往西,甚至那負心人,當初也是看中了我們的功力,看中了他們對我的鼎立相助。我這輩子唯獨對不起的就是他們,從幼年家破人亡,到江湖歷練,再到世事變幻,唯獨他們始終沒有拋棄我。那日我傷了你,舊疾發作,松翁又一次用自己功力助我時被我所傷。看著他命懸一線,我才真正意識到我的自私,所謂的仇恨,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我廢掉自己武功偷偷跑了出來,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會有我這個累贅了。”
她笑了一笑,臉上皺紋多了幾道,白髮更加刺眼,卻難擋面容妍麗:“怪人就怪人罷,他們為我活了大半生,該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了。”
我怔怔聽著,欲言又止。心想,既然他們大半生追隨你而活,你離開了,不相當於斷了他們的生念嗎?他們真的會去選擇新的生活?只是這話我終究沒有說出口,梅姑看似已經經歷滄海桑田,實則於情字上所知甚微。
那粗瓷碗早被我砸碎,我乾脆捧起酒罈:“敬你,梅姑,為不堪回首的往事,為你我所痴。”
梅姑笑我,“嗤,你正當年少,還有人真心待你,少年不識愁滋味。”她雖然這樣說我,但還是拿起另一罈,“幹!”
我和梅姑比酒量,到最後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蘇行止髮絲微亂趕來的時候,我趴在桌上傻笑。
“多謝梅姑派人傳信。”蘇行止把我扶起來,掏出帕子為我擦拭嘴角,“怎麼喝這麼多酒?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