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籌奔至郭嘉面前,雙手將他扶起,道:“你是欽差,有皇命在身,本宮豈敢受你的禮?”
郭嘉也不過一笑,立刻鬆開了李承籌的手。
李承籌夏晚十年前就見過,那還是她頭一回被祭祀的時候,其實他當時也在場,不過主祭人是呼延神助,而那廝在七年前的河口大亂中,死在北齊了。
夏晚以為郭嘉這七年中應當和李燕貞,郭蓮幾人都是密不可分的,此時親眼所見,才發現他依舊是孑然一身的孤冷,似乎跟李燕貞沒什麼話說,跟郭蓮更是一言不談。
待太子一落坐,堂內堂外所有人這才站了起來。
“怎麼,聽說天忠又惹麻煩了,是傷了咱們郭侍郎的家人不是?”太子李承籌語調中帶著淡淡的央求:“這事兒他早跟本宮說過,當時戰亂之中,咱們關西兵的律歷嚴明,就在於凡有逃兵,九族皆誅,這是死律。天忠不過執令之人,郭侍郎若心裡有氣,當著本宮的面責他一頓就好,不過陰差陽錯的事情,這又是何必,鬧的大家臉上都難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郭嘉身上。
李承籌也站了起來,他人並不凌厲,但勝在溫和。
“戰爭已經過去七年了,北齊人也已經被趕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郭侍郎戰功卓著,又在金殿為狀元,得皇上盛寵,如今該是歌頌、讚歎、享受和平的時候。
曾經於戰爭中死了的那些人,有敵人殺的,當然也有咱們魏人誤傷的,但無論如何,是他們時運不濟,沒能熬到和平到來的時候。死傷何止千萬,皆在本宮心中。”李承籌又道:“徜若郭侍郎心中仍有不忿,挑個日子,本宮親赴黃河畔,為七年前於戰爭中死去的英魂一祭,如何?”
李燕貞亦道:“郭侍郎,徜若只是呼延神助下的軍令,本王起他的骨,鞭屍示罪就好,至於呼延天忠,行使的是軍令,你……”
“王爺也以為,郭某的母親和妻子的死,從此就不必追究了?”郭嘉轉而問李燕貞。
李燕貞沒有答他這話。
兩個鄉下婦人而已,死了七八年了,為了給她們報仇,就在太歲頭上動土,不值得。他惜才,雖因為郭嘉的桀驁難馴而每每氣惱不已,但也怕他得罪了儲君,將來要惹上更加大的麻煩。太子為了呼延天忠,兩番下話,徜若郭嘉再不收斂,依舊要刨根問底,可就太不像話了。
郭嘉道:“但不知殿下可知,吾妻夏晚當初是怎麼死的?”
李承籌道:“這本宮如何能知?”
郭嘉道:“那此刻咱們且不說這個,殿下可知吾妻出生在何處?又是如何到的紅山坳?”
李承籌往後退了幾步,不知為何,一顆擔憂了很久的心反而落到了實處。原本,他以為郭嘉是想查前太子李承業的死,那才是能真正動搖他儲君之位的事情,但顯然郭嘉這小鄉民查不到那麼深,尋根問底,他查到了夏晚的身世,想在這地方讓他和李燕貞兄弟反目。
繞過屏風,後廂。
夏晚不信郭嘉能查得到自己的身世,須知她的身世,連她自己到如今都不知道的。
郭嘉就站在太子李承籌的面前,他並不曾戴官幞,黑□□巾蒙額而過,雙眉凌厲,一雙比之原來深邃無比的眸子,緊盯著李承籌,一臉英氣,咄咄逼人。
堂中雅雀無聲。
站在夏晚身旁的河生,正在從茶水櫃裡往外淘好東西,見有蜜餞,便抓了一碟子出來,再見有鹽焗瓜子,也抓了一碟子出來,行府的丫頭們看在眼中,有個丫頭便打趣起了河生:“這位娘子蒙著面了,可見是個夷人,夷人不食漢家飯,河生哥哥竟連這個都不知道?”
夏晚戴著頭巾,自然也不吃茶。她正在翻看河生隨行所帶的一本硬裝畫冊,冊中第一頁繪著個三歲大的小女兒,手中不提著一盞燈,紅襖紅褲兒,臉兒鵝圓,笑的格外好看。
旁邊另有一隻小錦盒,開啟,裡面是雙早已陳舊的小虎頭鞋,色都褪光了。
夏晚莫名覺得眼熟,恍惚記得自己也有這樣一雙鞋子,還想打量一回,河生一把摟起,便將這些東西全拿走了。
緊接著,陳姑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褚色交衽長襖,一頭花白的髮梳的明亮整潔,一步一步,極穩的走進大堂,先到李燕貞面前,屈膝一禮,道:“王爺,這麼多年,老奴僥倖不死,來給您請安了。”
李燕貞一時未把陳姑認出來,他身後的陳蓉倒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走了過來:“陳奶媽,竟是你,你害死了我妹妹,害死了年姐兒,居然還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