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道:“皇太后何必作此悲音——”
芸兒急切道:“姐姐肯答應我麼?”
我凝眸屏息,鄭重道:“微臣謹遵皇太后旨意。”
芸兒的手稍稍一鬆,淚水奪眶而出:“如此,我便放心了。”說罷抬袖拭了淚,又道,“自我做了這勞什子皇太后,便一直稱疾不見人,唯有今日,才見玉機姐姐進宮來。姐姐不是回青州去了麼?如何又能進宮?”
我如實道:“是信王準微臣進宮的。”
芸兒一面賜座,一面嘆道:“果然……外間的傳聞是真的,信王待姐姐格外不同。”她的語氣含一絲欣慰之意,目光拋向庭院中團團簇簇的丁香花,出神良久。紫雲金芒,箕張如蓋。那是十六年前,高曜、芸兒和我同住在長寧宮時,庭院中最常見的花樹。
初入宮的那個春天,長寧宮的小丫頭將毽子踢落在院中的丁香花樹下,我急急忙忙去撿,五歲的高曜捧著一隻小皮鞠跑到我面前,仰頭道:“玉機姐姐,我們踢鞠吧。”
只這樣呆了一呆,忽覺雙眼一熱。於是忙問道:“微臣一回京,便聽說冊封大典的事。實情究竟如何,還望皇太后賜教。”
芸兒亦收回神思,從容道:“實情便是我寫了那封告密信,弒君之案是薛景珍查清的。先帝駕崩那一夜,他不在宮中,正是被我遣去畋園了。”
我一怔,這才發覺芸兒的心腹內監薛景珍竟一直沒有現身,不覺心中一沉:“薛公公去了何處?”
芸兒搖了搖頭,目光中看不出悲喜:“薛景珍已然失蹤好些天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恐怕凶多吉少。”想來薛景珍是被高暘拘了去細問,一番酷刑只怕是免不了了。然而芸兒甚是鎮定,從她的眼中甚至看不見一絲惋惜。
我嘆道:“太后為何要將此事公之於眾?”
芸兒傲然道:“我是先帝的遺孀,當今聖上的生母,只要能查出弒君的真兇,下了黃泉,總算交代得過了。”忽然起了大風,飄落幾點丁香雨,落在階前,被來往的宮人碾入塵埃。芸兒起身,憐惜地伸出手,丁香花卻打一個旋,飄飄揚揚地去了。芸兒目送落花飛遠,這才轉眸淡然,“我既然做了,便不怕說出來。”
若芸兒不參與此事,高暘登基後,寡母弱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然而她竟是這樣奮不顧身,不論高暘信或不信,她都逃不脫這條死路了。但見她白衣勝雪,隱沒在滾滾天光之中,我的心中竟生出一絲訣別的壯烈。我起身拜下:“微臣卑懦慚懼,有負先帝聖恩。”
陽光透過芸兒覆面的薄紗,照亮唇角平靜的笑意:“我知道玉機姐姐那一日受了很重的傷,姐姐不必自責。”說罷扶我起身,“還記得小時候,我和姑母被王氏壓著一頭,當時真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也沒有盡頭。那一日玉機姐姐進宮了,姑母便對我說,咱們終於能出頭了。我問為什麼?姑母說,讀書人畢竟不同,命我好生跟著玉機姐姐學。還有那一年在獄中,我與姑母被關在兩處,死生不通訊息。若不是玉機姐姐教了我那麼多道理,只怕我支撐不住。姐姐的恩德,我是不能報了。”
“恩德”二字,她說得沉緩。我知道,這“恩德”絕不是我當年善待她與教她讀書的恩德。“太后言重,微臣愧不敢當。”
芸兒道:“反倒是我的皇兒還要煩姐姐照料,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先帝一脈,能留一線。”
我答道:“微臣遵旨。”
辭出正殿,芸兒立在柱下望著我走出十數步,這才轉身進殿。值房中的兩個老宮女早早迎候在宮門邊,見我走近,兩人一道上前行禮:“奴婢恭送君侯。”這兩個老宮女甚是眼生,並不是章華宮慣常服侍的。其中一個長臉三角眼的宮女最是沉不住氣,目光不斷在我和綠萼之間瞄來瞄去。綠萼不明其意,被她看得久了,心頭生出恚怒,雙頰微紅。
我笑道:“二位姑姑放心,皇太后並沒有賞賜給我什麼。你們若不相信,也可以解了我的衣裳查。”我身著銀灰色的交領長衣,裡面是白色中單,脫去中單,便只剩貼身小衣了。腰繫素帶,褶無環珮,兩袖清風,裙不曳地。綠萼也衣著單薄,一望便知難以貼身藏匿物事。
那長臉老宮女正要答話,另一個一扯她的袖子,當先道:“奴婢不敢。奴婢恭送君侯。”
我笑道:“那就好。回頭信王查問起來,可別說沒有瞧過。”兩人連說不敢,我漠然一笑,拂袖而去。
一徑出了修德門,綠萼終於忍不住問道:“奴婢不明白,這兩人究竟要做什麼?”
我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怕咱們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