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東西出章華宮罷了。”
綠萼蹙眉道:“這倒怪了,皇太后賞賜姑娘東西,也甚是平常。難道皇太后被信王軟禁,竟連章華宮的物事也不準帶出宮?”
我嘆道:“你不懂。”
綠萼一怔,扁一扁嘴:“奴婢是不懂,奴婢只知道,這兩個老貨即使奉了信王的命令,也不敢對姑娘用強。南子睿的下場,還擺在那兒呢。”
南夏因我而死,與我親手所殺無異。我嫌惡地擰起眉頭,綠萼頓覺失言,垂頭不敢再說。車伕響亮地甩起一記馬鞭,車重重一顛,隆隆車聲化作一線尖銳的耳鳴,似無數冤魂在我耳邊唸唸有詞。陽光猛烈,我卻周身發冷。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低低道:你望似人,實是鬼,無論在哪一朝,都是如此。
出宮後,我便出了城,往仁和屯居住。父親和芳馨墓前的菊花叢,才幾日無人打理,便生了好些雜草。閒著也是無事,於是換上一身短衫,挽起袖子,親自將野草除盡。起身抬頭,已是夕陽滿天。流霞拂過父親的墓碑,照進槐樹林的深處,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朱雲的肉身已化作白骨。脊骨截斷之處,滲出青鋒的森冷無情。
沒有父親,我永遠只是一個奴婢。他受盡酷刑,以身殉志,更犧牲了自己唯一的親生孩子的性命。他固然騙了我,可是他對自己,更加狠辣和決絕。熙平長公主高思語亦是如此。他們以死明志,我也完成了父親與高氏所託,扶助高曜登基,可謂各得其所,彼此無怨無尤。
後半生,我是我自己的。
兩日後,便是我與高暘約定的日子。小錢從地窖中搬出一小壇自釀的葡萄酒,先往父親和芳馨的墓前祭奠過,這才搬回下廚裝壺整杯。綠萼特地從箱底翻了一隻水晶杯出來,細細洗乾淨了,又用滾水燙過。銀杏倚著門笑道:“綠萼姐姐,你固是為了討信王的歡喜,可是咱們姑娘最是驕傲不過,姑娘心裡是怎麼想的,姐姐可知道麼?”
此時我正坐在窗下讀書,聞言不覺愣住了。只見綠萼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沒有夜光杯,用水晶杯也抵得過了。這不是哄誰高興,而是過日子細緻,你年年跟著姑娘遊歷,自然不懂。我還知道姑娘是不飲酒的,特備了這隻白玉杯給姑娘飲茶,也算與水晶杯相稱了。”
銀杏嘻嘻道:“是是是,整個府裡就只有姐姐的日子過得最細緻。”
家中一個年長女人正站在梯子上掛竹簾,忍不住插口道:“兩位姑娘多少年也不見一次,好容易見了,就只是拌嘴。”她一轉頭,梯子一晃,驚叫一聲,連忙扶著柱子站穩了。
綠萼笑道:“您老人家還是專心掛簾子,摔下來我和銀杏妹妹都是沒有手扶的!”
那女人笑著低低說了句什麼,我也沒有聽見。竹簾垂下一片陰涼,耳畔只有綠萼和銀杏明晃晃的笑聲。許久沒有聽見這樣的笑聲了,霎時間填滿了字裡行間的落寞,又隨著捲了邊角的書頁瑟瑟翻成了過去。
四月十四,月亮將滿而未滿。我在塘邊的柳樹下呆坐著,就像那一夜在陳橋驛的船上,無聊地等高暘來。忽憶當年曾與柔桑在這棵樹下並肩說著體己話,她穿著淡黃色的衣裳,我還替她綰了簪子。朱雲就在身後笑吟吟地看著,連善喜小小的嫉妒都像夏日青澀的果子,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真蠢,我竟沒想到當年這一對小兒女的情愫會與一樁驚天逆案有關,我更沒想到,朱雲是熙平長公主對女兒的獎賞。
月色朦朧,被柳條遮擋了大半。池塘中央一輪明月,比天上的月亮更圓。天上和水中的月亮都在光燦燦地恥笑我的後知後覺,於是我也跟著笑了一下。忽聽高暘的聲音道:“我來遲了,累你久等。”
我連忙起身行禮,請他入座。我一身素衣,而高暘則身著湖藍色銀絲暗鎖子紋長衣,玉冠華履,手持摺扇,風度翩然,就像許多年前在熙平長公主府,柔桑縣主的陪讀朱玉機偶遇信親王世子高暘一般。恍惚間竟生出一絲柔情。
綠萼和銀杏捧著銅盆與手巾過來服侍,高暘一面浣手一面笑道:“在想什麼,一會兒歡喜,一會兒發愁。”
我緩緩斟了酒,將水晶杯隨意推了過去:“想起了當年柔桑縣主來仁和屯的事。”
高暘絲毫不在意我的失禮之處,微微一笑道:“表妹竟然來過這裡?”
柔桑本不願入宮為後,她的心也從未變過。為親生母親所利用,竟至毀卻一生,想想也甚是可憐。我嘆道:“柔桑縣主在景靈宮,可還好麼?”
高暘道:“衣食周全,只是不得自由。再者懷孕辛苦,似乎是睡得不大安穩。”我低低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