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忙道:“回二小姐,便是族叔祖朱混的夫人。”當年我辭官回壽光時,朱混的夫人便已年過八旬,不想六七年沒有回來,她依然健在。京城已然翻天覆地,這裡的歲月卻凝滯已久。哪怕是貶謫,鄉居的迎來送往仍與當年一般,頻繁又安靜。
我心下稍慰,道:“先領我去草堂吧。”
草堂是原先院落旁新蓋起的草屋,被母親暫用來當作佛堂。善喜一身素衣,坐在門口打盹。眼角微溼,猶有淚痕。我這才想起,雖然朱雲並不如何寵愛善喜,但她卻是自幼鍾情。我毀去了她一生的依靠,她卻不知該恨誰,唯有在夢中恣意哀悼錯付的情愛。望著善喜闇昧哀傷的睡顏,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朱雲的死給這個家帶來的哀痛與裂痕。
我不忍再看,亦沒有驚醒她,徑直掀開草簾,獨自走入佛堂。竹臺上擺著一尊白瓷坐蓮觀世音像,閃亮雪潔,寶相莊嚴。一盞孤燈搖搖晃晃,被觀音像繁複溫潤的雕琢散出一室虔誠。屋子裡還有新草的味道。母親一襲緇衣,跪坐在佛前的草墊上,合十默唸,背影佝僂。
未等我說話,母親問道:“是玉機回來了麼?”她的聲音有痛哭後的嘶啞與長久不言的凝澀,充滿故作平靜的隱忍與疑懼,聞之令人心酸。
我答道:“是,女兒回來了。”說罷掇了一隻草墊,跪在母親身後。
母親嘆道:“你最先離京,卻比我們都遲到青州。”
“女兒不孝。”
“去你兄弟的墓上看過了麼?”
“女兒已去祭拜過。”
母親仰頭望一望慈悲的觀音:“把他葬在你爹爹的身邊,父子兩個在一處,想必能時常見著。”
我垂頭道:“是。”
母親道:“他已不是朱家的子孫。我這個親孃,也只能做到這般,望他不要怪我才好。”
雖然我並不後悔將朱雲送到腰斬的巨鍘之下,然而面對母親,依然痛心與愧疚。“聽說母親已經跪了一整天了,早些歇息吧。”
母親嗯了一聲:“他生前幾個月,一直坐立不安。如今也好,終於安寧了。我陪你們擔驚受怕這些年,總算看到了結果。從此我便在這兒住著,再也不回京了。”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望著母親憔悴蠟黃的側臉發呆。母親唸了幾句經文,又唸了一聲佛,忽然深吸一口氣,像龍吸飽了水,蓄勢待發。心中一跳,燭光一晃,觀世音卻眼也不抬。母親手中的念珠滴答地響,不徐不疾:“如今我只問你一句,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兄弟在找尋丟失的證物?”
我想也不想,答道:“女兒只知道雲弟並非如他所說,在尋找火器,卻不知道他原來在尋丟失的證物。”
母親似乎又滿意又失望,長嘆一聲,再沒有追問:“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嘆道:“女兒愚鈍,不知道的事情尚有許多。”
母親知道我心傷高曜忽然駕崩,又曾在信王府受過重傷,側轉的目光中不自覺地含了憐憫與痛心:“去宮裡看過玉樞了麼?”
“女兒一回京,便去宮裡看望過姐姐了。姐姐很好,姐姐讓女兒問候母親,請母親多多保重。”
母親道:“幸而還有你能進宮。她無事便好。如今我們一家困在兩地,讓她自己多保重才是。”一切問罷,母親方才鼓起勇氣,轉頭看了我一眼,“你才回來,想必也累了,回屋歇息吧。”
“母親不歇息麼?”
母親又向上合十:“不必理會我。你身子一向不好,先回去吧。你的屋子仍舊是從前那間。”
日夕趕路,我也確實疲累,草屋中的痛心與愧疚更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退了出來,只見善喜已然醒了,正與綠萼和銀杏說話。善喜見了我忙磕頭,我扶起她,問道:“母親這些日子飲食如何?心情如何?”
善喜道:“老夫人本來很生氣很傷心,後來漸漸想通了,便整日在這裡跪著,十分安靜。”
我又問:“順陽郡主呢?”
善喜道:“郡主忙碌得很,不但要安排家中的大小事務,還要應付縣令夫人和朱老太太。”頓一頓,遲疑而不滿,“只是奴婢瞧著,郡主倒像並不傷心似的。”
我淡淡道:“整日傷心也是無謂,廢居青州,還有人理會,也不算太壞。”
小錢與劉鉅帶著兩個小廝和三個丫頭住在客店之中,只有綠萼和銀杏隨我住在家中,即便如此,壽光的舊居也已擁擠不堪,綠萼和銀杏都與我住在同一間屋子裡。因太過疲倦,我很快便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綠萼起身開門,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