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高暘還了一禮,笑道:“做了君侯,便變得這般無情。明知故人就在故居盤桓,竟不肯現身相見。”
我淡淡道:“殿下恕罪。天黑了,該早些回城才是。”
高暘笑道:“也是。那孤送一送君侯。”說罷親自牽著馬上前幾步,伸手請我先行。
我只得低了頭與他並肩前行。我一路默然,不肯先開口說話。鑾鈴細細,馬蹄悠悠,就像那一夜在汴河邊偶然相遇。年少時的情義,會隨時間散去。待彼此容顏凋零,曾經以為是久別重逢,其實不過是陌路相識。相見爭如不見。
眼見村口的車馬已隱隱可見,高暘這才道:“孤與君侯,自舊年在汴河邊一別,已有七年未曾相見。君侯一切可好?”
“多謝殿下記掛,玉機一切都好。不知太妃是否無恙?啟姐姐和安定縣主都好麼?”
“託君侯的福,一切都好。春兒舊年在西南又生一女,陛下賜號安寧。”我忽然想起,高暘早年在桂陽時,曾與一個叫作智妃的女子生下一子。後智妃病死,那孩子便養在啟春膝下。屈指一算,那孩子也該有八九歲了。不知不覺間,他也是妻妾成群、兒女成雙了。真好,總算沒有像我一般,蹉跎半生。
我笑道:“恭喜殿下。”
高暘卻不以為然:“孟子云:‘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43'孤所踐,亦不過眾生常道,無可悲喜。”
我本想反駁兩句,客套兩句,再寬慰兩句。誰知話到嘴邊只剩淡淡的幾個字:“無可悲喜?也是呢。”
第十三章 如有王者
走出村口,車伕和家中幾個小廝早已套好車馬等著我了。又是一陣長久的靜默,漆黑的風把車前的羊角燈吹出一線冷煙,寒意自骨髓散入肌膚。我周身一顫。
高暘忙從掛在馬鞍左側的包袱中取出一席黑氈斗篷,舒臂欲為我披上。我下意識地格開他的右臂,道:“殿下不必費心。”因這些年隨劉鉅學過三招兩式,這一下用力過猛,竟令他的右臂甩開半尺,斗篷飄落在地。高暘頗為意外,呆了好一會兒才無奈地拾起斗篷。
他輕輕撣去塵土,垂目苦笑:“這五年不在京中做官,君侯的脾氣和力氣都見長。”
我忙道:“殿下恕罪。”又退步行禮,“玉機這便告辭了。”
高暘忽然伸臂攔住我,冷笑道:“孤不明白。七年前孤與君侯在汴河上說話的時候還相安無事,久別重逢,當高興才是。君侯因何冷淡至此?”
銀杏和跟隨高暘的幾個小廝遠遠地站在岔路口,各自提著燈焦急等候,安靜得不知所措。我的口氣微涼:“玉機不過循禮罷了。”
高暘冷笑道:“禮?堂堂新平郡侯也要循禮行事麼?”
京中盛傳新平郡侯將要嫁給一個江湖浪子,種種猜測不堪入耳。不想連高暘也來嘲諷我,我既覺失望,又感哀涼:“殿下此言何意?”
高暘的目光並無閃避:“所謂‘循禮’,無非是說,孤已有妻兒,不當再與君侯多親近。只是七年前孤便已有妻兒了,那時君侯為何肯冒死將孤從黃門獄中救出來,為何與孤在汴河上長談?當年天子氣之事,君侯為救昌王險些病死,又費心周旋於先帝父子之間,為此流言鼎沸,至今不熄。好容易到今時今日,君侯再不必畏懼人言,倒說要循禮?究竟是何道理?”
我揚眸坦然道:“當年有幸為殿下略效綿力,是受熙平大長公主所託。再者,舍弟感慕殿下的恩情,也曾囑咐過玉機,一定要盡力搭救。與殿下在汴河上長談,是因為殿下問也不問便上了船,玉機正是循禮,才沒有無禮驅趕。至於昌王,玉機沒有這樣大的本事救他,是太后——”
高暘哈哈一笑:“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芳馨是怎麼死的?你身邊的錢挺是如何重傷的?當年你在含光殿抗旨,在雨中跪了一夜,險些病死,難道都忘記了?你敢說,你抗旨不是為了於錦素和苗氏?!你若循禮,又何必將自己置於瓜田李下的境地,一力承擔他所有的怒氣?!”
為昌平郡王抗旨的內情,除了綠萼和小錢,我再沒有向第三個人提起。我頗為震驚:“殿下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高暘道:“你不必理會我是如何知道的。旁人不知道你的苦,難道我也不知?七年了,你我好容易才能見一面,你竟要與我‘循禮’?當真好笑!”說罷迫近一步,“你今日這般,究竟是為何?孤要知道實情!”
心中驀然痠軟。我的風光與榮耀,上至母親,下直府中灑掃的僕庸,哪怕是我的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