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轉頭問康總管道:“一次小演,這般陣仗。康總管若不說清楚,這戲我便不瞧了。”
康總管忙道:“大人息怒。這全是聖意。陛下命梨園排一出新戲,叫作《憲英勸弟》。陛下說了,三國時辛毗之女辛憲英最是聰穎,且人情練達,善能保家全身,和大人最像。陛下還說,自己要和大人一起來梨園看頭場。昨日奴婢得了敕命,故此請大人過來。不想陛下自己倒不得空過來。”
眼前每一張臉都像從紅油中浸飽了撈出來的,每個人都面目模糊,又笑意明晰,甚至有人眼中還掛著淚花。情切戲真,化馳如神。
我錯愕之餘,也甚是驚喜:“陛下還說什麼?”
康總管見我面有喜色,鬆一口氣道:“別的倒也沒什麼了。”
芳馨在我身後輕聲道:“陛下如此相待,可見是不怪罪姑娘了。姑娘安心看戲便是。”
我頷首道:“請康總管引路。”
康總管連忙扶著我進了後院。但見戲臺下梨花綻放,如同春景。我大奇,不禁上前細看,原來是用素帛扎的絹花。康總管在一旁笑盈盈道:“現下冬令,奴婢們便做了這些花紮在枝頭充個春意。梨園麼,沒有梨花總是不大像樣。大人聞聞,這花還香呢。”
我輕輕一嗅,果然有香氣:“康總管費心了。只是我今日出門匆忙,只怕沒錢放賞。”
康總管笑道:“大人得空多來指點幾場戲文,就是梨園上下的福氣了。”
為了讓我看得清楚,康總管特意在下面搭了一個高臺,高臺上鋪著紅毯,擺著一張雕花座椅,下設兩張長几,放著糕點茶果。芳馨扶我上了高臺,但見整個戲臺掩在大片大片的梨花之後,如飄在雲端。
於是眾人各自妝扮,紛紛唱了起來。全戲除楔子外分為四折,第一折 《出城》,第二折《驚變》,第三折《勸弟》,第四折《赦命》。辛憲英是梁豔生所扮,相貌絕美,音色宛若柔滑的緞子,婉轉細膩,間聞寒冰碎玉的清冷之意,與辛憲英精明自知的性子頗為相和。
正聽得興起,忽聞不知哪裡傳來一縷琴音,如鬧市中飛來一隻山野靈鳥,振羽化開一片溫柔清遠的氣息。我拉了拉芳馨的衣袖,側耳道:“姑姑,你聽見了麼?”
芳馨笑道:“梁旦唱得這樣好,奴婢自然聽見了。”
我搖頭道:“不是他。姑姑難道沒有聽見有人奏琴麼?”
芳馨奇道:“臺上有奏琴的麼?怎麼奴婢沒有看見?”
二三折之間,有片刻歇息。於是我下了高臺,自往幽靜處尋去。康總管見芳馨扶我下來,以為我去出恭,便沒上前多問。我遣開所有的宮人,只帶著小蓮兒往梨花深處走去。但見東北角上一扇小門虛掩,琴聲響了兩下,接著傳來兩個男子的輕語。我好奇心起,便推門走了進去。
但見高高的宮牆下,橫著一排低矮的小屋。巴掌大的院落中,兩隻大水缸就佔了一多半。一個青衣小廝正用葫蘆瓢舀水喝,見有人進來,不覺嗆了一口,大聲咳嗽起來。他雖不認得我,卻也知道我不是普通宮人,遂不敢阻攔。
只聽錚錚兩聲,一個男子道:“琴有七絃,君臣民事物文武。小王總覺,按古制五絃已足,何故多加文武之弦?”是睿平郡王高思誠。
另一人也撥動琴絃應了兩聲,道:“只因文王被紂囚禁於羑里,思念長子伯邑考,便加文弦一根,後武王伐紂,又加武弦一根。二王德被天下,萬民慕其雅意,是有文武二絃。”
高思誠呵呵一笑:“小王常自覺自己便是五絃之外的文武二絃,多餘且難用。”
另一人道:“王爺何出此言?王爺天潢貴胄,正合此二絃之意。”
聽到此處,我不覺痴住。誰知高思誠並未答話,忽而揚聲道:“是誰在外面?”
不待那小廝答話,我忙退開一步,朗聲道:“漱玉齋女丞朱氏參見睿王殿下。”
只見高思誠親自開了門,與一個身材瘦小的黃臉漢子並肩走了出來。高思誠一身墨綠色長袍,身形挺秀,似一株翠色深鬱的松柏。而他身邊的男子卻形容猥瑣,穿一件灰撲撲的棉直裰,越發顯得面色蠟黃,似有病容。我忙行禮,高思誠虛扶一把,微笑道:“朱大人當安坐看戲,怎麼尋到這裡來了?難道是小王的拙陋琴音擾了大人的雅興麼?”
我笑道:“臣女為琴音所吸引,不知不覺尋了過來。唐突之處,王爺勿怪。”頓了一頓,又道,“清音如許,縱隔千山萬水,亦如在耳畔一般。”
高思誠與那男子相視一眼,笑道:“想不到宮中亦有知音。”說罷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