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笑道:“誰說姑娘酒量差?姑娘今天太高興,才會醉得快。”
我忽然想起龔佩佩和封若水還在席上,忙問道:“我喝醉後,沒說什麼胡話吧?”
綠萼和銀杏相視一眼,都別過頭去吃吃地笑。我有些急了,伸手拽住綠萼的袖子:“快說!”
綠萼這才忍住了笑:“姑娘在樓下倒沒有說胡話。只是上樓後,開了東邊的窗子望著歷星樓又哭又笑的,跪在地上怎麼都拉扯不起來。奴婢從來沒有見過姑娘這副模樣。”
我一怔。歷星樓麼?不錯,我完成了慎妃的臨終所託,不負她的知遇之恩。我長長舒一口氣,不禁赧然:“是我失態了。怨不得古人說,飲酒誤事。以後我再不喝酒了。是了,封大人和龔大人呢?”
綠萼笑道:“二位大人早就走了。”
我嘆道:“倒是我怠慢客人了。”
綠萼道:“二位大人都是好人,才不會在意這個呢。姑娘只等著還席好了。”又問,“姑娘這會兒是起來洗漱呢,還是再歇一會兒?”
忽聽門外小錢道:“奴婢有要事稟告。”
綠萼道:“這麼晚了,還有什麼要事?”
我笑道:“你只管讓他進來。”
於是綠萼掩上床帳,小錢輕手輕腳走至帳前,低低道:“啟稟大人,小任那邊來人說,李公公過不了今晚了,現下正用參湯吊著。”
我問道:“這會兒他身邊都有誰?”
小錢道:“除了小任,一個人也沒有。著實淒涼。”
世人所道的淒涼,不過是無人陪伴罷了。然而一個靜靜等死的人,也曾在出生時,承載了家族無限的希望。希望慢慢地散去,成為夢幻泡影,又或慢慢地實現,鑄成無限榮光。人生自有光華,走到盡頭,都是孤獨。是時候該下一個定論了。
我微微一笑:“他一個人悽悽涼涼地去,終究不好。我去送一送他。你去準備一下。”
小錢應聲去了。綠萼一面扶我下床,一面道:“姑娘,這大好的日子,倒要去送一個快死的人?”
我從鏡中打量自己微醺的酡顏,但覺前所未有得嬌豔。我撫一撫熱力未消的面頰,淡淡一笑道:“他做了好事,我應該去謝謝他。”
李演養病的屋子分為兩間,外間略大,擺著桌椅箱櫃,乾淨整齊。寢室窄小,只有一張臥榻、一張小桌和一個木架。寢室的門虛掩著,一盞孤燈下,一個年輕內監坐在榻前倚著牆打瞌睡。參湯在塌下的爐子上煨著,香氣襲人。床上的人蓋著厚實蓬鬆的青布軟被。雖然李演已經臥床數月,屋裡卻沒有任何異味。看來小任的確把他照料得很周到。李演睡得不大安穩,微張著口,彷彿透不過氣。
冷風灌了進來,火影一晃,小任頓時驚醒。小錢道:“朱大人來了。”
小任忙跳下榻行禮。但見他個頭矮小,頗為白秀。我笑道:“怎的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小任笑道:“他們都去前面討酒討賞了,因此只剩了奴婢一人。”
我讚許道:“辛苦你了。回頭他們得了多少賞賜,我加倍賞你。”
小任道:“奴婢不敢,服侍好李公公是奴婢分內之事。”說罷抬眼偷偷地看小錢,小錢使個眼色,兩人攜手退了下去。
桌上有一隻白陶碗,內壁被藥汁浸成了褐色。淺金參湯慢慢傾落碗底,騰起銀白的霧。好一會兒,濃郁的香氣和氤氳熱力喚起李演臉上一絲紅潤,他慢慢張開了眼睛。李演費力地凝聚起目光,眸中漸漸現出驚詫和戒備之情,因病弱瀕死,到底只剩了三分。他灰黑混濁的眼珠一顫,彷彿在尋找小任。
我微笑道:“小任服侍了一天了,這會兒在自己屋子裡歇息。公公要喝水麼?”說著端起參湯,揮起木勺撩撥著參湯,歡快如玉樞揮舞的金帛,竟慢慢踏上了前面傳來的曲調,“今天是冊封皇太子的大好日子,李公公聽見禮樂聲了麼?”
李演的眼睛由灰轉紅,雙唇由白轉青。我放下白陶碗,從木盆中擰了一個熱巾子,慢慢擦去膩在他眼角細紋中的淚意,熨平他鬢角的亂髮:“可惜公公病得厲害,竟不能跟去服侍,連酒也不能飲一杯。”說罷端起碗,舀一口參湯送到他唇邊。李演奮力把雙唇抿成一條震顫的弦,兩頭還掛著灰白的沫。
我收回了木勺,慢慢擦去他口角的灰沫:“公公好福氣,小任待公公,比親兒子還要體貼周到。這樣盡職盡責的奴婢,玉機會帶回漱玉齋好好重用。公公放心,他會出息的。”
李演先是木然,隨即雙唇慢慢鬆弛,眉心微暗復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