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愛矇蔽心智,也不會為帝王的冷落掉一滴眼淚,日子便能好過許多。”
芳馨不由駐足,我能覺察到她的目光中深藏已久的疑問,像一片滾燙的鋒刃掃過我的後腦。鬢邊飄下一縷碎髮,我挽在耳後,掌心觸動了紅瑪瑙墜子,頸下一片冰涼。只聽她道:“所以姑娘才對陛下的愛慕不動心?所以姑娘才不願意入宮為妃?”
我轉身挽過她的胳膊,笑道:“我才回宮,姑姑就把我問住了。”
芳馨道:“奴婢無禮,請姑娘恕罪。”
腳下毫不停歇,如同我心中噴薄而出的灰冷之意,“姑姑既然問了,我不妨實話實說。我與陛下數番傾談,他又對我那樣好,我不是不感激、不動心、不歡喜。只是,我這身子已然如此,說句心裡話,只怕自己時日無多。比起這一時半刻的情愛,我更想過些自由自在的日子。再者……”我垂頭一笑,淚意湧上,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卻再也說不下去了。我放脫了她的胳膊,獨自一人向前走去。冷風和暖陽帶走了眼角的淚花,將所有的哀樂都留在身後。
芳馨忙趕了上來扶著我,傷感道:“人生苦短——”
我介面道:“所以何必再問?”
芳馨一怔,恭順道:“是。”
我忽而想起一個人來,遂問道:“前些日子我在汴城裡閒逛,竟遇見陛下帶著一位姓平的女御在東市的樊樓中飲茶聽書。這平女御姑姑可知道麼?”
芳馨微笑道:“滿皇宮裡,誰不知道這位平女御?”
我笑道:“怎麼說?”
芳馨道:“這兩三年間,陛下共納了三四十個女御,各個都是新鮮個三兩天便過去了,唯有這位平女御不同。她本是文瀾閣掃院子的宮女。有一天,陛下去文瀾閣尋昱妃娘娘,卻看見她抱著竹帚靠在窗上聽昱妃娘娘講《論語》,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竟是一動不動。聽說陛下喜歡得很,當夜就送到定乾宮去了。”
我頷首道:“我雖只見了她一面,卻覺她處事穩妥,性情沉靜。”
芳馨道:“若非如此,怎會歷經數月,聖寵不衰?還有更奇的呢。據說陛下數次詔幸,她都推病不去。前些日子,她還將一個要好的小姐妹薦了去。陛下直誇她賢德敏慧,不忘舊友,說是新年裡就要升做媛了。日後封嬪封妃,也不是沒有指望。這可是這幾年唯一一位尚未生子便升做姝媛的女御。”
我不覺笑道:“她倒是真有古代賢妃的品格。”
芳馨道:“如此一來,便常有宮女站在窗下偷聽昱妃娘娘教書,眾女御念起書來,也更有勁了。只是有兩樣她們學不會,一是推卻寵幸,二是引薦別的女子……”
雪後的皇城像一個久病初愈的女子,在陽光下散發出深藏的明豔與高貴。每一道陰影,都是她刻意點染的美人痣,使充滿善意的美好笑容更加動人心魄。“為將當有怯時,不可專勇”'43',所謂“怯守勇戰”,為將如此,為妃亦是。我問道:“平女御出身不一般吧。”
芳馨道:“好像是因罪沒入宮中為奴的小姐。”
我淡淡一笑道:“這就難怪了。此女不是池中之物,絕不可小覷。”
正說著,不覺已到了守坤宮的大門口。執事宮女桂旗親自迎了出來,笑道:“大人還是和從前一樣,來得最早。”說罷深深行了一禮。
我還禮道:“元日請安,玉機不敢遲誤。”
桂旗親自扶起我,“娘娘更衣的時候還唸叨起大人,說是大人今日回宮,數年未見,想必更美了。奴婢一瞧,果然如此。娘娘見了大人也會歡喜的。”
我微笑道:“玉機離宮數年,不能侍奉皇后娘娘左右,甚是慚愧。每每念及皇后娘娘的知遇之恩,無以為報,不由焦首痛心,恨不能立刻回宮。只是禮法拘著,卻是無可奈何。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桂旗道:“皇后娘娘對大人辭官守孝嘉許不已,怎會怪罪?”說著引我進了椒房殿,“大人先用些茶點,稍待片刻。一會兒眾妃嬪女官就該到了。”說罷躬身退了下去。
椒房殿比三年前更加寒冷幽深,鳩羽色的重幕低垂壁立,陳舊得彷彿掀一掀就會飛出許多灰敗的蛾子。殿角的花架子上擱著豔若朝霞的紅梅和一塵不染的牡丹絹花,花香裹挾在淡淡的藥氣中,就像病黃的面色上一層刻意塗抹的胭脂。紅木架子上滿滿擺了一牆的珍貴古玩,被擦得閃閃發亮,如一雙雙亙古猶存的冷眼。哥窯的青瓷香爐中散出筆直的香菸,如娓娓而訴的美好往事,都變得淡遠了。
殿中有些陰冷氣悶,於是我自在廊下站著,貪戀那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