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暖陽。忽見西配殿中走出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頭戴金環,身著練色藻紋朝服,雙手執笏。她身材尚未長成,但身姿筆挺,秀若春山,靜如秋水。我心中忽然產生一絲奇異的感覺,悄悄向芳馨道:“那定是新入宮的女巡女史,想來是祁陽公主的侍讀。小小年紀,倒端得很穩。”
芳馨掩口笑道:“當年姑娘就是這樣的。”
我微微吃驚道:“果真麼?”
芳馨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當年姑娘初入宮的時候,比這位大人端得還要穩當呢。奴婢們私下裡沒少笑過,只因後來見到姑娘待人好,學問又好,才不笑了。”
我瞟她一眼,嗔道:“難道姑姑也笑了?”
芳馨垂頭道:“奴婢……有罪。”
那少女緩緩走上前來,深深一拜:“下官女巡龔氏佩佩,參見女錄大人。大人萬福。”
我忙將她扶起:“龔大人不必多禮。佩環濟濟,金石鏘鏘,好名字。”
龔佩佩微笑道:“大人過獎。下官久聞大人英名,今日得見芳容,不勝欣喜。”
我笑道:“妹妹客氣。不知妹妹是守坤宮裡哪位公主的侍讀?”
龔佩佩道:“下官是鹹平十七年春天入宮,正是祁陽公主的侍讀。守坤宮雖然有華陽和祁陽兩位公主,侍讀卻只有下官一個。”
我奇道:“這是為何?”
龔佩佩道:“這……下官也不知道,下官從未見過華陽公主的侍讀。”
芳馨道:“姑娘,華陽公主在鹹平十五年是選過女巡的,只因公主殿下不喜歡那位女巡,便回了皇后,遣她出宮了。換了兩位,也還是如此,後來便不再選了。所以華陽公主殿下沒有侍讀。”
我閉目思忖。我離開皇宮之時,華陽公主還只有四周歲,我還曾給她說過蒯徹與韓信的故事,她也都一一領受。她的聰明堅毅,實不在高曜之下。若說她不願意讓女巡陪伴,倒也不出奇。我淡然一笑,向龔佩佩道:“咱們以後姐妹相稱,大人下官的,聽著生分。”
龔佩佩屈膝應了。忽見穆仙從偏殿中走了出來,向我行過禮後,方向龔佩佩道:“大人,公主在後面哭呢,皇后娘娘請您進去。”龔佩佩向我頷首致意,退了兩步,方隨穆仙進了椒房殿。
她修長的背影飄入大殿深處,練色朝衣頓時附上一層呆板的灰,緩緩消失在七扇紫檀木雕破圖風之後。我問芳馨:“這位龔女巡是什麼出身?”
芳馨左右看了一眼,輕聲道:“是殿選的。不過奴婢聽說,自從平陽公主出事,她的侍讀蘇女巡又捲入慎妃娘娘自盡的懸案中,皇后娘娘為二位公主選侍讀便都很小心。華陽公主的幾位侍讀和這位龔女巡,都是大將軍麾下的將領的女兒或侄女兒,都是皇后娘娘信得過的。”
我微一冷笑:“‘慎妃娘娘自盡的懸案’?施大人由掖庭令升為御史中丞,這麼幾年,竟還沒有查清楚麼?”
芳馨道:“這……奴婢也是聽良辰無意中提起。懸案,想來是查不清楚了。只是……”她往大殿深處看了一眼,聲音變得曖昧而低沉,似含深深懼意,“奴婢猜想,皇后對蘇姑娘的疑心並未全然消除。”
渾身曬得滾燙,心卻冷得如千年玄冰:“當年施大人是問過蘇燕燕的,且皇后已經放蘇燕燕出宮了,姑姑為何還要說皇后疑心她?”
芳馨道:“姑娘有所不知,姑娘走後,皇后召見婉妃娘娘,或徑直逼問,或旁敲側擊,問了好些老大人與姑娘的事情,還問起過蘇姑娘。婉妃娘娘不明所以,被逼問得無可奈何,向奴婢哭了好幾次。後來陛下知道了,便下道旨,婉妃娘娘除了年節朝見,可以不必去守坤宮請安,這才無事。皇后娘娘還召見過奴婢兩次。奴婢雖不怕問,可她病中的眼神,卻陰惻惻的很是嚇人。奴婢事後想想,也有些後怕。好在這都是婉妃初入宮時的事情了,這兩年皇后的病情急轉直下,便再沒提過此事了。奴婢想……”她忽然露出一絲憐憫的苦笑,“皇后娘娘這兩年倒像是灰了心,不然身子也不會壞得這樣快。”
皇后堅信自己無辜,事後再次疑心蘇燕燕,也甚是合理。只是她一念之差,放了蘇燕燕出宮,如今蘇燕燕是參政之女、將軍夫人,是得了封誥的朝廷命婦,早已不比當年身為宮女之時了。皇后並無真憑實據,在父親之事上又著實理虧,且失勢失寵,想要再查蘇燕燕,幾是難成之功。她只能追問玉樞和芳馨,可惜玉樞全然不知,芳馨霧裡看花。她的疑問,只能留待黃泉路上慢慢思想了。我側轉過身,望著椒房殿深處,冷冷一笑。過不了多久,恐怕椒房殿就要易主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