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弘陽郡王守陵三年,哀毀過甚,太醫說他要靜養幾個月才能四處走動。朕讓他在舊居休養,不必來朝請。待身子好了,就出宮開府。皇后,你說好麼?”
皇后一怔,嘆息道:“孝經有云,不‘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45'。這孩子,也太心實了些。臣妾也是病糊塗了,竟連這樣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說著轉頭對穆仙道,“一會兒送些上好的參茸燕窩去長寧宮——”
皇帝道:“皇后還病著,就不要操心這些瑣事了。”
皇后微笑道:“謝陛下關懷。但曜兒和真陽、華陽一樣,都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理當好生照料。”她的聲音雖是有氣無力,但語意卻是不卑不亢,全然不理會皇帝的不耐煩。
皇帝道:“平女御侍駕也有四個月了,一向溫恭勤謹、敏慧練達,朕想晉封她為慧媛,未知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點一點頭:“慧媛……陛下賜的封號甚好。”她柔和而飄忽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我的臉,隱隱的鋒銳似積雲中搖搖欲墜的冰涼雨絲。我清楚地記得,“慧”這個字曾在三年前被闔宮眾人議論為我的封號,當年皇后還刻意在我面前提起過。
平女御連忙伏地謝恩,皇后依禮教誨了幾句。皇帝命小簡扶了慧媛起身,又命她侍立在自己身邊。華陽見狀,連忙帶領祁陽、高曄、高晅上前向父皇與母后叩頭,大聲祝頌。皇后在乳母的懷中看過真陽公主和溧陽公主,稱讚了一番,這才道:“這會兒該去向太后請安了。臣妾恐怕不能與陛下同去,請陛下恕罪。”
皇帝道:“那皇后就在宮中好好養病,朕帶他們去母后那裡。”說罷站起身。皇后也跟著站起,因急了些,有些不穩,穆仙忙扶住。皇后艱難下拜,“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牽著慧媛的手早已走出數步,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道:“皇后還是快些回寢殿去吧。”
眾妃亦拜別皇后,隨皇帝去了。正待舉步,忽聽皇后在我身後道:“朱大人終於回宮了。這些年可還好麼?”
眾人都散去了,唯剩我與她在空曠的椒房殿直面相對。我緩緩轉身,露出最恭順的笑容,深深拜倒:“勞娘娘動問,微臣愧不敢當。數年不見,娘娘鳳儀如舊,風華不減當年。”
皇后虛弱地一笑,十二支珠花一齊顫抖起來。璀璨的珠光凸顯她的病色,沉重的花釵冠將她的脖頸壓得東倒西歪。她的身體已不能掩飾多年的困惑與冷落在她身上浸染的恨意,這恨意盤旋在心頭,展開灰心到枯槁的翅膀。她單薄得像一張被詛咒過的符人,輕飄飄地承載了世間最沉重的冤屈。她定定地看著我:“朱大人也不曾變過。”
我對她的恨就像一頭野獸,被牢牢拴住,只能發出壓抑的嘶吼。此刻,在我徹底看清楚她冤屈病老的模樣後,這頭野獸伏在心底最深處睡了過去,發出嘆息一樣的哀傷囈語。
這一刻,我憐憫她。我和她,熙平和她,兩敗俱傷。憐憫她,便是憐憫我自己。
我本能地遮掩起這些隱秘的情緒,恭敬道:“微臣虛度三年,慚愧。”
皇后看了看庭院中等我的玉樞,微微一笑道:“罷了,你去吧。”說著扶著穆仙的手,往後面去了。
我剛剛跨出椒房殿,玉樞便拉住我的手,微微顫抖道:“皇后留你說什麼?”
她的手心驀然涼了下來,生出幾許潮溼之意。我搖頭道:“沒什麼。尋常寒暄罷了。”
玉樞向椒房殿中看了一眼,目光像被燙了一樣縮了回來,現出幾點疑惑與懼怕的瘢痕:“皇后娘娘……從前問了我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說著目不轉睛地打量我的神情。
我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莫名其妙的事情?是什麼?”
玉樞道:“等你閒了就到粲英宮來,我慢慢說給你聽。”
第十四章 我待沽之
濟慈宮宮門大開,墀上擺滿了青紅二色的跪墊。皇帝率先走上玉階,在硃紅色的墊子上拜伏叩首。左側的跪墊本是留給皇后的,因此空著。階下以三妃為首,慧媛、沈姝、齊姝帶領皇子公主、女官宮人在後,依禮叩拜。宮門口站著一個年老的內監,拖長了聲音道:“免——”
皇帝站起身,等了片刻,卻不見老內監宣他進宮,於是目視李演上前詢問。未待李演移步,忽見濟慈宮執事宜修帶了兩個小宮女走了出來,向皇帝叩拜已畢,方躬身稟道:“啟稟陛下,太后正在服藥,還請陛下與眾位娘娘稍等一等。”
皇帝關切道:“母后身體一向康健,今日何故飲藥?”
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