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笑道:“姑娘怎麼和丫頭們賭起氣來了?坐在這裡發呆也是難捱,出去散一會兒悶就好了。”我無奈,只得起身披了一件斗篷,隨她出去。
只見廊下掛滿了宮燈,綠萼和幾個小丫頭也不顧天冷,埋頭圍成一圈,細細挑著剪好的窗花。見我出來,綠萼忙扶過我,指著一桌子鮮紅細緻的花樣道:“奴婢們剪了這麼些,姑娘說貼哪一張好?”
我隨手指著一張又大又圓的“福臨春到”,道:“這一張就很好,有春也有福,又大,就貼在南窗上好了。”又指著一張“雀兒落梅”道,“這張小巧喜慶,貼到我的寢室中去。”說罷又指出幾張剪得好的。綠萼忙帶著小丫頭們分散貼了。一時間漱玉齋室內室外、樓上樓下俱是小姑娘們輕快的身影和嬌俏的笑聲。不一會兒,糊窗明紙像一片片潔白的土壤,驟然開出許多生動明快的鮮花來。
芳馨揀出一張雙魚圖道:“姑娘也自己動手貼一張,來年自然福氣滿滿。”
這一對紅魚,像一條魚的兩面,幾百鏤空的鱗片,剪得細緻勻稱,兩片尾鰭驕傲地翹起,顯出躍躍欲試的姿態。比目雙魚,並肩而立,是皇帝與周淵,是高暘和啟春,是睿平郡王高思誠和董妃,是昌平郡王高思誼和錦素,是年少的昇平與謝方思,唯獨沒有我。雖知傷感無益,仍是忍不住喟嘆。於是親自塗了漿糊,貼在榻邊,細細抹平。
芳馨聽我嘆息,方覺自己揀錯了花樣,不禁嘆了一口氣。我撫著雙魚窗花,微微一笑道:“來生我願做一尾魚,遨遊於江河湖海。或者做一隻鳥,翱翔於青天。”
芳馨默然,無從回答。我回身坐在榻上,又問道:“帶給於姑娘的東西都預備好了麼?”
芳馨忙道:“都備好了,有兩幅褥子、兩幅被子、兩件冬衣、兩雙棉鞋,還有手爐和素炭,一副梳頭洗臉的物事和吃食。”她遲疑片刻,又道,“於姑娘在掖庭屬,真的用得上這些麼?”
我嘆息道:“先帶著吧,萬一能用上,也算是我的心。也許,這是我唯一能為她盡心的地方了。”
正說著,人報小簡來了。小簡一見我便笑道:“朱大人這樣快連斗篷都穿好了,可見是心急見到於姑娘。”
我笑道:“剛出去看丫頭們貼窗花兒,才披上的。”
小簡道:“奴婢剛才見到簷下堆著許多物事,這是要捎給於姑娘的麼?”
我忙道:“天氣這樣冷,於姑娘在掖庭獄用得著。”
小簡笑道:“大人不必費心了。今天一早太后就命人送了許多吃用之物給於姑娘,昌平郡王府裡也時時有人看著,可謂應有盡有。嘿,這於姑娘雖然在掖庭屬坐牢,卻有這麼多人想著她,可見是個有福的。”
我聽了略略放心,於是對芳馨道:“既然如此,只把那繡了蝴蝶蘭的棉鞋帶一雙,算作我的心意吧。”
第三十八章 褚小懷大
內宮已經落鎖,戍守西門的侍衛顯是一早得了密令,見了小簡立刻開了鎖,悄悄放我們出去。夜幕中的掖庭屬,靜得怕人。空蕩蕩的場院中,寥寥幾盞路燈,像鬼火一樣幽冷。樑上用金漆描繪的《刑統》,如同地獄之門上的訓誡。只有一個青衣小吏守在門口,沉默得像一個無主的影子。我忽然有些害怕起來,粗重的呼吸聲像小鬼嘰嘰咯咯的嘲笑。冬夜風如冰刃,我恍惚覺得,我已經死了。
小簡回頭看了我一眼,道:“朱大人別怕,這外宮一到晚上就沒人了,所以有些陰沉。”說著一指東北角的一扇小窗,“於姑娘就在裡面等著大人。”
東北角的耳室是掖庭令辦公之餘休憩的場所。只見南窗下襬著一張花梨木羅漢榻,几上放著一盞孤燈,照不見屋子的深處。榻下的熏籠中,火光縹緲。熏籠旁站著一個白衣少女,聽見聲音抬頭一笑:“玉機姐姐,你來了。”
這樣平淡無奇地喚我,彷彿她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宮廷。又或者她只是出宮省親,然後按部就班地回到宮裡履行她侍讀女官的職責。她比從前更加美麗端莊,卻沒有了昔日的孤清蕭索。一身白衣更添冰雪之姿,有摒棄一切雜念的落落大方。她愈是如此,我愈是心驚。我執起琉璃燈盞,細細檢視她的容貌,但見她的眉眼溫暖澄澈、淡然無爭。
良久,我嘆息道:“許久未見妹妹了。”
錦素道:“姐姐見了我,倒不高興麼?”
我手執燈臺,在室中環視一週。北牆上掛著幾幅當代名家的字畫,桌子上擺著一套上好的青白釉剔花茶具。牆角立了一面通天獬豸黃檀木四扇屏風,在東北角闢了一間小小的更衣之所。燈光晃過,汲水的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