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藤曲廊垂下淡綠色的修長果實,像沉重的淚滴,貯滿細密幽深的心事。薔薇燦若雲霞,柔如秋水。東南和西南邊角門聳立在青萍之間的兩塊奇石,裹在層層濃翠之中,宛轉如玉。
我深吸一口氣,花香幽微不絕,含一絲沁入骨髓的涼意:“雨中的益園景緻倒也不錯。”
綠萼道:“姑娘的病也才好,還是不要在雨裡坐著的好。”
我笑道:“再坐一會兒——”一轉頭,忽見西南角門的山石旁多了一抹石青色的人影,那人手中還有一柄黃色龍紋油紙傘。龍紋沾了雨,朦朧飄忽彷彿一拂袖就會泯然於天地之間。我大吃一驚,忙冒雨上前行禮。我正要跪拜,他上前一步為我遮雨:“地上溼,不必跪了。”
我站直了身子,退了半步。低著頭,眼中只有他衣服上竹葉暗紋的清冷幽光。
皇帝好一會兒沒說話,我正要告退,忽聽他道:“你似乎有白頭髮了。”
我慚愧道:“微臣薄姿陋容,未老先衰,實在比不得姐姐,麗質天成。”
皇帝輕輕道:“無妨,誰都會老的。”
又是片刻的沉默。秋涼如水中,竟有一絲平靜相對的意味,“陛下……不是回景園了麼?”
皇帝道:“聽說你病了,朕回來看看。”不待我說話,他忽然走上前來,緊緊捉住我垂下的右手。我掙脫數次不果,只得由他握著。他的手心燥熱而柔軟,我側過頭去,幾欲落淚。
“下雨了。”他說。
手心中忽然多了一隻油光滑亮的龍尾,龍身筆直而上,龍頭在我頭頂伏著,龍睛赫赫有威。他緩緩合上我的四指:“淋了雨,又該病了。”說罷退後兩步,獨立在雨中。我這才發現,小簡帶著幾個內監遠遠站在角門外的西一街上,低頭不敢近前。
他嘆道:“朕準你辭官。”
淚珠頓時滾滾而落。我平息了好一會兒,才揚起油紙傘,抬眸謝恩:“謝陛下。”
他又道:“閒了去景園瞧瞧玉樞,她很掛念你。”
我屈膝道:“微臣遵旨。”
皇帝點一點頭,轉身飄然而去。我目送他出了角門,石青色在雨中別有敗落的氣息,似數次交錯後孤寂蕭索的心情。小簡撐開一柄枯葉色油紙傘正要為他遮雨,卻被他拂袖擋開。他沒有回頭,獨自一人沿西一街緩步而去。青衫袖捲起一片微風,雨絲撲面而來,冰冰涼涼令人窒息,令人不敢流下溫熱的淚水。
綠萼在我身後道:“陛下準姑娘辭官了。”
我嘆道:“心都不在宮裡了,強留我在如意館作畫,也畫不出好東西來。”
綠萼道:“陛下捨不得姑娘。”
我移過傘遮住綠萼,拂去她肩頭的雨點:“回去吧。收拾一下,明天去景園看姐姐。”
綠萼卻只顧仰頭看傘,又撫著黃檀木製成的傘柄和龍尾,讚歎道:“真精細,不愧是御賜。姑娘會帶著它出宮吧?”
這樣站在傘下,彷彿君恩未逝:“這是自然,御賜之物,回家去是要供起來的,不然,小心被參個不敬之罪。”
綠萼道:“真好。有念想總是好的,還有的惦記。”
皇帝的身影已消失不見,連小簡也向左轉過了守坤宮的高牆。我這才挽起綠萼的左臂:“錢都兌好了麼?今晚勞你做一回散財童子,散掉那七百兩銀子,瞧你還惦記不惦記!”
第二十七章 遵儒履道
從西門進景園,沿著金沙池南岸緩步而行,經過皇后居住過的玉華殿。深入金沙池的石舫中,有幾位宮裝麗人正圍坐在一起飲茶聽琴,一個白衣樂伎端坐在船頭輕捻慢撥。琴聲低沉柔緩,似白霧漫鋪,水面波瀾不驚。
綠萼道:“想必是幾個得寵的女御。”
鹹平十三年的夏天,我也曾在這石舫之中與陸皇后談論琴音。
“文人常言知己二三人初遇便琴瑟和鳴,心意相通。依玉機看,那只是湊巧曲奏同調,引致聲同共振罷了。”“‘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琴瑟在御,莫不靜好’,這些詩詞讀上去頗有情致。經玉機這樣一說,也都無味了。”
玉華殿與含光殿高高在上,隔著寬廣的金沙池遙遙相望,相互審視,相敬如賓。
果然無味,果然無情。
石舫中的女子見了我,都起身行禮。不待我走遠,便攢頭竊竊私語。綠萼回頭望了一眼,不悅道:“整日說人是非,也不嫌悶!”
我笑道:“若不是她們勤說是非,昌平郡王恐怕活不到今日。何況這話也許已經傳到朝中京中,說是非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