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未免苛刻偏頗了些。”
不想她追上來是要與我討論孔夫子,我甚是詫異。想起啟春說她好與人理論,果不其然。只聽她接著說道:“冉有為魯季氏將兵,與齊戰於郎,克之。季康子問冉有道:‘子之於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冉有道:‘學之於孔子。’'18'可見孔夫子於兵法並非不通,不然怎能教匯出冉有這樣的將才?夫子並非不知治國也要刑法和兵事,只是他心中的大同之邦,是民皆賢德,講信修睦,於刑法軍事,期待或可不用,或可少用。大人說是麼?”
我略略思量,只得道:“徐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春秋乃是亂世,百姓於困頓之中,掙扎苟活。衣食不繼,子女難顧,戍守四方,疲於轉輸,又如何讓他們領會仁義禮樂為何物?李廣難封,孔子不王,或命當如此,或時勢使然。然而不侯不王,又當如何?一為名將,一為至聖,遠勝無名之侯,堪稱千古帝師。又何須後人唏噓嘆惋,為之辯解?”
徐嘉秬一怔,不禁歎服:“大人心胸廣闊,我自愧不如。”
我笑道:“我輩本是女子,讀書只為明理。區區見識,不足掛齒。”
徐嘉秬笑道:“恭聆惠訓,受益匪淺。是了,我是六月十五的生辰,未知大人的芳辰是……”
我笑道:“我是三月初六。如此我年長三個月,便斗膽稱徐大人一聲妹妹。”
徐嘉秬道:“姐姐平日裡喜歡做什麼?”
我笑道:“閒來無事愛畫幾筆美人。技藝荒疏,塗鴉罷了。妹妹呢?”
徐嘉秬道:“恰巧妹妹會些山水,如蒙不棄,日後正可切磋。”
我笑道:“求之不得。”
回到靈脩殿,我呆坐了好一會,扶著青瓷茶盞的指尖不由顫抖。芳馨道:“姑娘不若去睡一會兒。”
我嘆道:“我睡不著。”
芳馨道:“奴婢斗膽說句不知高低的話。姑娘的年紀雖小,心思卻也太重。”
眉眼在碧綠的茶湯中一晃,碎成無數道扭曲的目光。“難道杜衡的話說得不對麼?”
芳馨道:“誰做太子是聖上的意思,哪裡能怨到娘娘們的身上,更與大人不相干。大人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其餘的自不必理會。”
我笑道:“杜衡說的人彘,姑姑可知為何物?”
芳馨一怔:“‘人彘’慘禍,奴婢也略有耳聞,皇后雖不喜歡周貴妃,可究竟也不曾害過她。杜衡竟將皇后比作呂后,實在不倫不類。”
我坐在案前,望著殿外新送來的幾缸丁香花,幽幽一嘆:“但願真是不倫不類才好。”
四月初八一早,從皇后處請安回來,宮人們便將高曜的物事陸續搬到長寧宮來。午後,我親自到守坤宮去迎接他。轉過照壁,只見院內插燭似的侍立著十來個宮人。一個梳雙丫的七八歲小丫頭笑道:“朱大人來得早,皇后正與殿下賞花,奴婢領姑娘去。”
我見這小丫頭面板白皙,五官標緻,雖未長成,日後必是美人無疑。遂笑問:“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是服侍二殿下的麼?”
小丫頭笑道:“奴婢李氏,名喚芸兒,今年七歲,服侍二殿下已有一年。”說罷領我從角門走出,向北穿過抄手遊廊,透過垂花門,眼前豁然開朗。
小小一方花園,奇石峭立,清溪如帶。但凡裸露出來的土地,都種了各色牡丹,展目望去,如置身於五彩花海。過去我在長公主府,也曾見過各樣名貴的盆栽牡丹,但這般陣勢,卻還是頭一次見。身旁一簇景玉正迎風怒放,雪白花瓣似重重鮫綃,絳紫花心如隔帷窺望的嬌羞目光。真可謂清雅到了極處,又富貴到了極處。我微笑吟道:“玉肌瘦弱,更重重,龍綃襯著。”'19'
紅葉笑道:“姑娘唸詩,還把自己的名字給念進去了。”
我沉醉花海,笑意更盛:“這句話雖是詠梅花的,但形容景玉的風姿,也很貼切。”
眼前一片奼紫嫣紅,樓臺亭閣,一概不見。緩緩前行,但見幾簇姚黃魏紫,夾道相對,花枝探身到小徑上,彷彿兩隻含情的手意欲挽留離別的時光。
皇后正與高曜坐在花間的白石條上說笑,兩位乳母帶領十幾位宮人侍立在旁。皇后見了我,遠遠向我招手。只見她一身荼白錦衣,烏髮上簪了一朵淡粉牡丹。高曜則身著綠地八寶團龍袍,母子倆一白一翠,甚是清爽。
禮畢,皇后笑道:“你來得倒早。”說罷示意我坐在她對面的青石條上。
我欠身道:“臣女不敢遲誤。”
芸兒機敏,忙掏出帕子掃去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