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先於朝陽越過高牆,皇城裡的天空永遠四四方方,展眼望去卻又無窮無盡。卻聽綠萼催促道:“姑娘快回去吧,殿下要起身了。”
晚膳後,眾人照例認字。綠萼翻到紅葉先前寫下的“吳二妮”與“紅葉”幾個字,轉頭悄悄拭淚。想來吳二妮是紅葉的本家姓名。在這宮裡,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是吳家的二姑娘,只知道她是長寧宮的宮女紅葉。她就這麼去了,如同秋天裡一片蕭索的紅葉孤獨地落在激流之中,再也不能迴轉。
我嘆道:“將紅葉的字收起來,明日還給她爹孃,隨她葬了吧。殿下就要過來了,都別哭了。”
綠萼與紅葉相伴年餘,感情最深。聽了我的話,忽而掩口長哭,折起紅葉的字,奔出南廂。耳畔再不聞一絲哭聲。而我的眼淚,早在天未明時,便在金水門外盡數流空。空洞的雙眼,才最適宜擺明殘酷的真相。
數日後,因死因並無可疑,嘉秬歸葬本家,追賜正七品女史。午後,我命芳馨收拾好紅葉的遺物送給她的父母。午歇起來,錦素與史易珠同來看我,三人坐在一起閒話。史易珠嘆道:“前些日子徐大人還坐在這裡說話,這才幾日……可見世事無常。”說著眼圈微紅。
錦素道:“我知道姐姐與徐大人交好,可傷心歸傷心,也該保重身子才是。我聽說皇后已免了姐姐這幾日的晨省,也不用帶二殿下去上學。為何姐姐卻不好好歇著?”
我嘆道:“我是傷心,但並沒有生病,分內之事還是要做好的。”又道,“我與徐大人君子之交,不過多談了兩句學問罷了。”
錦素笑道:“我記得那日在陂澤殿應對,徐大人與姐姐可是針鋒相對呢。”
史易珠道:“我也記得,徐大人那日十足十像個老學究。”
錦素道:“姐姐善畫,何不為徐大人繪一幅肖像?我斗膽題幾個字,命人送與徐家,以為留念,也不枉我們同僚一場。”
史易珠道:“如此甚好。只是我不善寫,又不能畫,那可如何是好?”
我笑道:“就勞你添水研墨,妹妹可願意?”
史易珠笑道:“怎麼不願意?”
我站起身來,開了正殿的櫃子,取出幾張畫紙。錦素往櫃中一瞧,只見滿滿都是紙筆和裝了顏料的瓷盒,不禁笑道:“還是姐姐這裡好東西多。”說著目光被底層一張鋪展的畫所吸引,遂彎腰細看,“姐姐的工筆美人畫得真是細緻。”
這是周貴妃的畫像,是我初到長寧宮時所繪。其實除了髮飾衣裳,容貌風度並不怎麼相像。史易珠眼尖:“這不是周貴妃麼?這身淺碧色桃花紋長衫,正是貴妃平素最愛的。”
錦素笑道:“姐姐畫了周貴妃,可也畫了皇后與陸貴妃麼?”說著又向櫃中瞧了瞧,見是空的,又道,“姐姐可是收在別處了,別藏私,賞我和易珠妹妹看看吧。”
我只得道:“只畫了這一幅,再沒有了。”
錦素道:“真可惜。”說罷幫我將顏料一一拿出。
我提筆一揮而就。錦素讚道:“姐姐畫得真像。”說罷題了一首悼亡詩:昔生迎筴日,每常策論時。笑問靈公陣,喜談大同世。蘭桂化其身,冰雪喻其潔。丹青畫不成,一片傷心意。
錦素嘆道:“我素來不善詩詞,這已是盡了平生的智力了。”
我笑道:“不過略表哀思,雖然不是最好,但我們的情義是真的。”
史易珠讀了一遍,嘆道:“丹青畫不成,一片傷心意。姐姐高才。”
錦素道:“都加上印吧。”說罷命小丫頭回永和宮和遇喬宮取印。
正聚頭品評嘉秬的畫像,忽見芳馨站在門口向裡張望。我道聲失陪,攜了芳馨的手遠遠走開。
門外陽光燦爛,幾個小丫頭坐在樹下繡花,小錢帶領眾人與高曜踢鞠。皮鞠不時滾到丫頭們的腳下,又乖乖彈了回去。高曜正在興頭上,死拉活拽地讓丫頭們都去踢鞠。院中一片歡聲笑語。我暗暗嘆息,紅葉在宮裡是最末等的宮女,她的死訊宛如晴空裡的雲彩,聚也無時,散也無聲。此刻還有什麼事情比陪高曜踢鞠更為重要?
芳馨見我發呆,也不說話。好一會兒我方才問道:“姑姑見到紅葉的雙親了麼?”
芳馨道:“奴婢將東西和銀兩都交給她父母了,他們讓奴婢代謝姑娘的恩典。又說紅葉無福,好容易選進宮跟了姑娘,卻……”說著拿帕子拭淚。
我嘆道:“是我對不住紅葉。”
芳馨道:“姑娘何必自責?奴婢有一語相告。”說罷左右看一眼,確認無人在左近,方才輕聲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