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顰一笑,一舉一投,無不盡態極妍,無不盡悲喜之意。
戲總是這樣,不如此不足以借題揮灑,不如此不足以直抒胸臆。人生是蒼白的戲文,戲文是扭曲的人生。
臺上正唱著一出《赴宴》。西王母的小丫頭見周穆王生得俊美,正心猿意馬地引他入席。而穆王身邊的小馬倌卻在偷望這美貌的小仙女,小仙女自是無意於他。大約她道行不夠,她若知道七百年後,正是這小馬倌的後人滅了兩週,一統天下,成為始皇帝,此刻又當如何?'45'
我凝神聽戲,只隱約聽見太后殷殷囑咐董妃好好保養身子,早日再添一個世子等語。夜色沉沉,身上微涼,芳馨忙為我披衣:“夜深了,姑娘該回宮了。”我這才回過神來,只見車舜英與易珠不知何時已退席,幾個年幼的孩子早回宮睡了。不多時,太后和兩位王妃也退席了,座中只有昇平長公主、皇后與兩位貴妃伴駕。
皇帝興致頗高,直將眾人點的戲看完才散戲。夜深露重,除了我和錦素,便只剩下周貴妃端坐席間。皇帝命人整杯添酒,又命眾人一同在主席坐了。皇帝已有七分醉意,向我和錦素道:“貴妃自幼習武,自然熬得住。想不到兩位女巡的精神也不短。”
周貴妃緩緩為皇帝添上熱茶,柔聲勸道:“陛下再坐一會兒該回宮歇息了。”
皇帝笑道:“明日不上早朝又如何?”
周貴妃道:“即便不上早朝,也有損龍體。”
皇帝已有七分醉意,自斟一杯,一飲而盡,又道:“你別勸朕!你……陪著朕就好。”
我和錦素相視一眼,忙起身告退。走下清涼殿,我不禁回望,只見皇帝拉著周貴妃的右手,頭一歪,淺秋色的背影緩緩靠在她身上。周貴妃端坐不語,淡綠色的披帛在夜風中如春霧飄搖。
我和錦素出了延秀宮便分手了,她向北回了永和宮,我向東行。宮牆上滿是橘色光暈,頭頂一線黑沉沉的夜空,星光如女人烏髮上的銀針。已過子時,長街上少有宮人來往。聽了一夜的戲,本有些昏昏沉沉,被長街的涼風一吹,頓時醒了大半。
芳馨笑道:“姑娘很愛看戲,竟看到這會兒。”
我笑道:“平日除了唸書,便是作畫。若有戲看,我總是要看完才罷休。”
芳馨道:“可惜姑娘還只是女巡,若升做正六品女校,便可去外城的梨園看他們排演。”
服侍將廢的皇后與嫡子,還談何正六品的官位?然而聽聞女校可不必拘禁在內宮,心中亦起了欣羨之意。只聽芳馨又道:“才剛信親王世子離席的時候,要來與姑娘說話,見姑娘專心聽戲,他便沒有攪擾。”
我忙問道:“世子可有什麼話留下麼?”
芳馨搖頭道:“並沒有。”
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失落。就好像看到席間紅彤彤的櫻桃,本來口舌生津,心中歡喜,但吃到口中彷彿並不甘甜。他說要娶一位才智超群的女子。那女子,會是我麼?
第十八章 惡生五月
翌日清晨從大書房回來,但覺睏倦不已,用過早膳,便回寢殿補眠。忽見東窗下的紫荊胡床換作了紅木嵌漢白玉海棠貴妃榻,鋪了華麗的湘色流霞雲錦坐墊,立著玉色的雲錦靠枕,不禁愕然:“這是怎麼回事?”
綠萼笑道:“這是皇后娘娘賞的。趁著早晨天氣還涼爽,就趕緊從內阜院搬過來了。來人還說,天氣暑熱,姑娘就不必去守坤宮謝恩了。”說著扶我坐在榻上,又道,“姑娘昨夜看戲看得太晚,這會兒就在這榻上歇息片刻,奴婢去沏茶來。”
一時除去外衣,只穿一套牙白色襯衣襯裙,閒閒歪在榻上。紅芯放下東窗上的淡青色竹簾,陽光被阻隔在外,一室蔭涼。假寐片刻,一睜眼,卻見芳馨合著眼睛輕輕打扇,頭一點,頓時醒了過來。“姑娘醒了。何不多睡一會兒,離午初還早呢。”
我坐了起來,芳馨連忙拿過小几的冰沙綠豆湯,我喝了一口,蹙眉道:“太甜。”
芳馨道:“外面還有沒放糖的,奴婢再去盛一碗來。”
我忙道:“不必了。慢慢喝著也好,重新拿一碗來,這碗必定也是倒了。”說著拿銀匙輕輕攪動了兩下,慢慢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那出《贖孽》的典故,姑姑還沒有告訴我呢。趁這會兒得閒,也說與我聽聽。”
芳馨卻答非所問:“內阜院趁著送新榻來的工夫,將這個月靈脩殿的月銀用度一併送來了,奴婢才剛在外面清點。聽內阜院一個相熟的小內監說,他們剛才去皇后宮裡送銀子,皇后為昨夜聖上與周貴妃在清涼殿坐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