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幾個人失魂落魄的魚貫而出,回到值房,有軍機章京給幾位大人絞來熱熱的手巾把,奉上茶水,看著茶煙盪漾,閻敬銘心中一酸,怔怔的落下淚來。
“丹初,不必如此。”許乃釗說道,“皇上也不過是一時激怒之言,日後想起你老兄的好處來,這樣的處分,不過主筆一搖,即可開復……”
“是啊。”文祥也在一邊說道,“不管怎麼說,總還是在軍機處入值,不曾遠離樞庭,皇上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會兒發怒,恨不得將你怎麼著,等到日後,火氣消了,自然無事。”
閻敬銘艱難的咳嗽幾聲,扯起臉向同僚苦笑了一下,“諸君愛我,敬銘豈有不知。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我很能夠看得開的。只不過,皇上的話,實在令我慚愧——當年之事,哄傳籍籍,天下皆知,閻敬銘是皇上一力撿拔而起,本當長思報君,如今卻為皇上品評為下濺卑劣之輩,看起來,也是到了敬銘求去的時候了。”
眾人相顧愕然。皇帝正是在氣頭上,什麼傷人的話都說得出來,又如何能夠當真?更加不必提多年以下,皇帝於其多有褒獎,又怎麼能因為今天的話,而生出離心離德之言?“丹初,這怕是不妥吧?你也說,雷霆雨露莫非皇恩,如何能夠為一時得咎,而生掛冠之心呢?”
“這不是敬銘於皇上有所怨懟。不瞞諸位,上一年的時候,家母患病在床,我便有了歸養之念,只不過皇上領兵在外,不得已效仿墨絰從軍之法,方延宕至今。眼下國事平坦,料想數載之內,定無滯難,也該是到了敬銘回家奉養的時候了。”
這番話並非是閻敬銘在扯謊,軍機處的幾個人都是知道的,但趕在這樣的當口,閻敬銘要上請辭差事的摺子,無疑會給人以負氣而走的印象,皇帝這個人雖很稱忠厚,但秉性多疑,要是看到這份摺子,會不會有旁的想法,實難預測
趙光一見及此,從旁難得的出言勸解道,“丹初,我勸你還是慎重為好。皇上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不是我大膽,敢懸揣上意。要是給他覺得,你這是為今天之事所出的負氣之舉,只怕另有不測之禍啊”
“我心坦蕩,何懼人言?”
“丹初,你一片坦蕩之心,可對天日,這我們都是知道的,但……”文祥不死心,總想再盡一番同僚情誼,“但你就不想想,這樣的摺子奏上去,皇上會怎麼想?”
閻敬銘沒有多說話,他生來古怪,最是不得旁人青眼,久而久之,也便養成了孤僻的性情。道光三十年之後,新皇登基,彼此相見之下,皇帝並不以貌取人,反而疊加提拔,閻敬銘便立下了國士待我,國士報之的心思,想不到今天君臣見面,居然為人主如此不留情面的大肆批駁?
閻敬銘自問,這十餘年來,自己為朝廷的公事即使說不上嘔心瀝血,卻也是殫精竭慮,革弊興利,從不落於人後,換來的只是戶部同僚的無數詈罵,只為皇上一番知遇之恩,無所答報,也便破除情面,大力究詰。這些年下來,初初見到一點成效,想不到到了皇帝嘴裡面,自己竟然是把戶部重地,當做自傢俬庫了?這樣的罵名如何當得起?
一時間在他心中興起破罐破摔的念頭:皇帝不是想隨意支派差事,支領部庫所積攢而下的這點銀兩嗎?左右天下是愛新覺羅家的,他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吧。
第131節怒意(2)
第131節怒意(2)
正如文祥等人所料的那樣,閻敬銘的請辭差事,回鄉奉養老母的奏摺呈遞到御前,皇帝心中大怒:閻敬銘太不識抬舉,面對君父幾句詈罵之言,居然就要掛冠求去了?他在心中暗罵,走就走,你有什麼了不起?看見你一臉醜怪的模樣,就覺得討厭
但想是這樣想,很多事還實在不能離了閻敬銘,旁的不提,只是錢法改制一項,他是與西洋各國經手辦理,貫徹始終的大臣,無端去職,中外駭然。一些事情,怕也要中途而廢了。因此還不能就這樣準了他的摺子,在軍機處散了朝會之後,又讓肅順把他帶了進來,“閻敬銘,你這算是以君子立朝,上侍朕躬的處事之道嗎?你不過是給朕訓斥幾句,就要辭官而去,那當年光武新軍鎮標第二營的將士,若不是皇后求情,朕幾乎殺了他們的頭都照你這樣辦理的話,最後就只能由朕一個人扛著槍出關迎敵了嗎?”
“臣豈敢有棄明主而去之心。只不過臣母有病,臥床多年,臣於咸豐十年起,屢屢上章,請求放臣回鄉,供養老母。唯皇上念臣略有菲材之德,量才器使,拖延至今……。”
肅順在一邊聽著,看著,閻敬銘的話並非無理,但趕在這樣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