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御駕迎送出界,方才緩下一口氣來沒有多久,又有詔旨傳來:皇太后薨逝,整修蹕道,迎請皇太后梓宮還京。著沿途州縣府道,一應支撐,具禮陳奏。
宋大人無可奈何,又一次準備開來。把縣裡計程車紳請到縣衙,秉燭聚議,眾人吭唧有聲,很明顯的,對於上一年辦皇差所遭遇的,都是心有餘悸,這種不滿和戒備,只待縣太爺提出過分的請求,怕就會立刻遭致反抗。
宋老爺心知肚明,忙用撫慰的語氣說:“大家不必擔心梓宮無非路過,,住一晚就走的。至於隨扈的官兵,亦容易應付。而且,蹕道上一年早已經修整過,這一次不過是略加鋪墊,即可使用。至於各家孝敬,全在各位的良心。皇太后有惠政於民,想來皇上上體皇太后聖慈之念,下面的人也不會驚擾過甚。”
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眾人卻有如釋重負之感,首席一位耆紳代表大家答說:“這樣子辦差,是做得到的,一定遵命。”
於是,縣裡大肆準備開來,等待著接待內務府、工部、禮部的司官前來。等到人來了,宋老爺意外的發現,內務府的司員,主事一改往日橫挑豎揀的驕橫跋扈,反倒是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對於縣裡備下的住宿之地一概不要,全部在縣裡照例供奉的管驛中休息,行事之間也再不復往日做派,與縣裡商議起正事來,更加是客氣有加,竟似是比最通曉聖人之學的自己,還要來得知書達理,讓他很有點摸不著頭腦。
找了個空閒,他很婉轉的問新任工部主事肅順:“肅大人,這是為什麼?”
肅順笑了,用京官以上呼下的通稱說呼他,“宋老爺,”他說:“上一年皇上重譴內務府主事郎中趙雙山和工部書辦刁清源的事情,你知道嗎?”
一句話真有探驪得珠之感。宋老爺長長地‘哦’了一聲:“內務府的司員可是怕皇上再於大工之中尋撿出錯處……”一句話出口,他便有點後悔,肅順也曾經擔過內務府的差事,這樣的話經他之口傳到旁的人耳朵中,自己一定會遭恨。一時一次這些人還敬畏皇上峻刑重法,不敢對自己做什麼,日後呢?他的眼睛轉了轉,故意說反話:“這些話,大人以後有機會的話,不妨也和旁的人說說。”
肅順也極機警,“這可敬謝不敏了”他搶著回答,“我從不愛在人背後傳話。無端生出多少是非,於人有損,於己無益,何苦來哉”
宋老爺對他這個表示,印象深刻,心裡便想:此人確是八面玲瓏,可以放心。由於心理上的戒備已徹底解除,談話無所顧忌,興致也就越發好了。談到這一次內務府趙雙山等人貪墨之事,他有很多事都是從邸抄上得來,聽肅順解說的一遍,宋老爺歡喜得不知怎麼才好,只不停的望空拱手:“天縱聖明,天縱聖明”
肅順和宋老爺敷衍幾句,起身告辭。他的心思不在蹕道大工,全在上一次面君的時候,皇帝說起的讓他和‘善奎’多親近一番的話上面,回府之後,他和龍汝霖說起來,對方也是莫辯其詳——只有曖昧莫名的一句話,讓龍汝霖如何可以為他判明上意?
在來的路上,也曾經和善奎有過交往,不過善奎這個人的性情如同悶葫蘆一般,一天也未必說上幾句話,往往是問十答一,讓人很難猜透,更加無法深交。
不過肅順是那等極機敏的,讀書不多,識人之能卻大有。極少有的幾句胡愛上下來,就給他看出來了,善奎大約是接人待物中欠缺了幾分歷練,偶爾說出話來,也經常不在點子上。
換句話說,他說的話從來都不為人重視,長此以往,他也就更加的視與人做言語交流為畏途了。
善奎正是如此。他並不是瓜爾佳氏所生,他的生母早喪,和世泰很憐惜兒子從小就沒了額娘,他很知道小民所講的‘先有後爹才有後孃’的說法,所以在續絃娶了瓜爾佳氏之後,對兒子百般呵護,輕易不肯放手,置於卵翼之下多方呵護。
只是和世泰脾氣很壞,每每善奎稍有舛誤,就要大動肝火,將兒子重重的責打一番,事後又後悔不迭,便更加疼惜有加,如此往復,直到善奎成家生子之後,方才好過了一些。多年下來,善奎就成為了這等只知道低頭做事,於接人待物全無所知的性情。
不過善奎也有兩項長處,第一便是把事情交付給他,他總能夠完成的妥妥當當,是故在公事上,是個很能為上官賞識的幫手;第二,就是為了他從來不與人做口舌之交,弄得眾人誰也不願意和他做私下的往來。
每每散了值,就回到自己的府中,獨坐度日。聽人說,善奎全無所好,不吸菸,不打牌,不好金石古玩,不好吟風唱月,不去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