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藩完全明瞭其中緣由,平淡的笑了一下,“此事,也怪不得丹初兄。”停頓了一下,他才說道,“品評君父,便是暗室交心,原也不能出於臣下之口。只是,這件事在曾某看來,皇上還是失之操切了。”
“哦?”閻敬銘矍然張目,“滌生兄這話怎麼說?”
曾國藩不答反問,“以老兄看來,皇上踐祚十年來,如何?”
“自然是聖明之主。”閻敬銘脫口而出,“這可不是閻某逢迎君父之喜,實在是天下臣民所共見的。”
“就是嘍!”曾國藩用力一拍手,大聲說道,“我和老兄詢謀僉同,當今皇上,真正是命世令主,不是曾某臧否先朝,便是我朝的聖祖皇帝,怕也要瞠乎其後了!”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只是啊,皇上終究還是年輕,一顆火炭般的心思,總是想著一朝之內,肅清千載而下的弊政,嘿!難啊!”
閻敬銘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此所以才要我等從旁匡扶啊。”他說,“助皇上成千秋令名,我等成就名臣顏色,難道不是古君子之道嗎?”
“自然是的。只不過,這樣的事情,總是要循序漸進,便如同此次吧。”曾國藩把話題拉了回來,“如今看來,江寧鐵路大工,比之天津所建,道路更短,花費更少,此所以讓皇上覺得惱火,以為其中必有文章,更意欲藉此事掀起一番風波。但丹初兄,你可曾想過?此事如今並無半分實據,如何就知道,桂燕山等一定在其中有動過手腳了呢?”
“便是一切都是乾乾淨淨的話,也不會多出這麼多來吧?這已經超出一倍都多了。”
“彼此情勢不同,地域不同,往來花費不同,又有什麼道理可言?”
看著曾國藩瘦削的臉龐,閻敬銘心中一動,曾國藩不會是受了桂良什麼好處了吧?要是這樣的話,自己的這番話傳到桂燕山耳朵中去,如何了局?想到這裡,只覺得今天晚上的過府深談,是個大錯而特錯的主意了!
曾國藩辯人識色的功夫高人一籌,笑著搖搖頭,“桂燕山每年倒是都有冰炭二敬齎送到府,不過這也只是君子之交,並無其他的。”
閻敬銘‘哦、哦、’了幾聲,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曾國藩又說道,“便是老兄以公務所見,無有半點憑證,難道就要迎頭參劾一省封疆嗎?”
“那,若是滌生兄說來,皇上這番整肅官場邪氛的聖意,就不能推行下去了?”
“話不是這樣說,不過事情總要一點一點做。”曾國藩說道,“便如同這一次的事情吧,沒有憑據,萬萬不能動手,蝮蛇反噬的道理,還要我為丹初兄講說嗎?”
“曾兄如此大才,不如明日上摺子陳明皇上?”
“不妥,不妥。”他說,“此事重在機密,再有第三個人知曉,於大局不利,自然的,也就更加不能落於筆端了。”曾國藩苦笑著,心裡想,朝中重臣之中,這番話也只有和閻敬銘言講幾句了,換了是第二個人,便是一個字,也不能吐露啊!
一番折衝之後,兩個人都失去了談話的興致,草草用罷酒菜,閻敬銘請主人賞飯,隨即告辭回家。
數日以來,曾國藩的話一直在心中盤踞不去,閻敬銘也很知道,他的話自有道理在其中,只是看皇帝神情不愉,偶爾眼神接觸,也飛快的閃開,倒像是自己有什麼心虛似的。
這種情緒煎熬之下,閻敬銘本來就醜怪的臉上,更是帶上了一層灰翳之色,看上去更難看了。好在旁人知道他很少和人做言語交流的性子,也不以為怪。
又過了一天,閻敬銘終於按捺不住了,找了個由頭,到了諶福堂殿外,正好六福出來,他迎了過去,“陸公公,主子今天還有幾起?”
“剛才打發鄭王爺出去,這回沒有旁人遞牌子進來。”
“那,煩請公公通傳一聲,就說閻敬銘有事請起。”
很快的,六福去而復還,領著閻敬銘到了殿裡的暖閣中,皇帝正盤膝坐在炕上,低頭看摺子,“臣,閻敬銘,叩見皇上。”
“起來吧。這時候遞牌子進來,可是有什麼事?”
“臣……”閻敬銘乾乾的嚥了口吐沫,口中答說,“臣侍君不誠,請皇上恕罪。”
“哦?這話朕不明白。”皇帝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怎麼,入值不到旬日,就有什麼不敬之行了嗎?”
“是。臣未能以赤誠之心上待君父,暗夜夢迴,每每羞愧無地。”閻敬銘碰了個頭,把多日以來的心中所思所想的話,以及同曾國藩商議之下的成議全數講了一遍,不過隱去了曾國藩的內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