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的眼神望著自己,卻不發問,便繼續說道,“這話何以言之?長途跋涉,就算安然到家,可是涉歷江河,雖無風濤之險,而方寸之間,不能無風濤之憂——你們現在年紀還輕,不能體會我的心境,等到二十年後,就會知道了。”
“老師的話是不是說,憚於遠行?”
“是的。不過這憚與不憚,不可執一而論。所謂境由心造,心中思念徜徉林下之樂的時候,不憚冒險,倘或到了我已經覺得可以安身立命之處,再叫我入職廟堂,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了。”
“老師的意思是說,一旦悠閒下來,就憚於入朝供職了?”
“是啊,我所顧慮的,就是這一點。”翁心存說,“皇上著我十日一入朝,以備顧問,你們想想,十數日不見,朝局內情一無所知,皇上一旦問起來,老夫半點也答不上來,一次兩次尚可,時日、次數多了,恐又要生出事端。”
這話翁同書不大聽得明白,曾國藩卻是懂的:能夠由軍機處奏報到御前,和皇帝共同謀劃解決的,都是國之大政,軍機處的幾大員贊襄綸扉,表面上看起來榮寵無雙,實際上真真正正是伴君如伴虎,更不用提還有一個孫瑞珍,為南北紛爭,去之唯恐不快?要是在皇上面前多方砌詞攻訐,次數少了還不必怕,次數多了,再加以翁心存年紀老邁,勢必引起皇帝的反感!
想到這裡,曾國藩忽然想起當年在穆彰阿府中,和自己談及的重臣、寵臣之說!渾身打了個冷戰——直到這時候,他才大約的明白,穆彰阿話中的涵義。
“滌生,你怎麼了?”
曾國藩苦笑著說道,“學生想起當年的一件事來……”他強自回憶著,把穆彰阿和自己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最後說道,“學生想,身為人臣者,助君父成就千秋令名,使自己有一番青史榮光,固然是應有之義,但這其中種種分毫差別,也是隻有個中人,方能領悟啊。”
翁心存慨然點頭,“說得是,見得透徹!”他說,“可惜,穆鶴舫也算人才難得,……”
“爹,已經不在的人了,說他作甚?”
“你懂什麼?”翁心存瞪了一眼兒子,‘穆鶴舫縱有不是,也是為先皇高年,不忍陳拂逆之事,要說全然是為了包庇,怕是連皇上也聖心不肯認同的。”
“老師這話說的是。學生也以為,穆相去朝,多為新君有意振作——凡此種種,只看其後數年間,皇上對他一直關愛有加,也可以看得出來。”
“皇上此番動怒,不惜掀起波浪,也要一究到底,你們以為,只是為了家奴不法,驚擾到了聖駕了嗎?”翁心存苦笑搖頭,“不是的,這只是為了我等都已經卷入黨爭的漩渦!”
“……黨爭之下,雖有榮寵無雙,卻也是暗藏禍端。這句話,你們一定要記住。”
“是,”曾國藩和翁同書同聲答應。
“我的話到此為止,”翁心存說,“從明天起,我一個月進宮三趟,一切聽其自然——你們,也好自為之吧。”
於是,翁心存就不常到園子中來了,軍機處名為六人,實際上只得五個,而朝臣眼見皇帝於黨派紛爭絲毫不留情面,也各自選擇了偃旗息鼓,“……山西盜賣官倉儲糧一案,已經潘祖蔭、肅順、朱光第、彭玉麟等人審清問明,除犯案官員,各有所懲之外,省內糧戶合計十六家,皆經巡撫衙門下令關門停業,待刑部定讞之後,方可擇日再開。”
“商賈天性就是貪圖利益。也不想想,朕登基以來,於商民百業,難道還不夠寬仁嗎?行事之間只顧自家,全然不管朝廷用度,百姓死活!這樣的商鋪,不必再有存在的必要。軍機處廷寄肅順、潘祖蔭幾個人,告訴他們,以上十六家糧商,全部關張,不允許再在省內有經營之權。”
翁心存不在,孫瑞珍也便成了首輔軍機大臣,聞言楞了一下,“皇上,商戶行止,固然有可究詰處,但若是全數關閉,臣只恐商戶中有眾多百姓,失去所業之下,心中怨懟啊?”
“怨懟什麼?怨懟也是怨懟自己家的主子,做事全然不經大腦,明知道是朝廷官倉正用糧米,居然也敢接手?”皇帝白了孫瑞珍一眼,對他的奏答大為不滿,“同時明發各省,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出現,不但犯官要問罪,就是那些插手其間,只考慮自家營生,而不去管,也不過問糧米由來是否正當合法的商家,也一併照此處置。”
他停了一下,又說道,“你們記住,買賣兩造,孰是孰非,從來都是很難分得清楚的,京、外這麼多的事情,也沒有那麼多是精力聽他們打這些口舌官司。與其浪費時日,糾纏其中,還不如以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