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其時已過百日,道光皇帝的梓宮尚未奉安(就是入土),在宮中自然還需敬身養性,不敢有享樂之事,民間卻已經開了禁,故此薛福塵說道:“在同樂園,一連聽了八天。”
“你倒是好興致!”
“只是欲罷不能罷了。”談及此事,薛福塵興致盎然,彷彿提起來還有極濃的餘味似的,“四喜班又排了新戲,跟八本雁門關一樣,分八天才能演完。”
“又是大塊文章。戲名叫什麼?”
“叫《長生殿》。”
一提戲名,陳孚恩就明白了,這是出於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只是這一段史實,如何能衍化成連演八天的戲?
“這是全本連臺,從選妃一直到追魂,……”接著,薛福塵便形容與程長庚、汪桂芬齊名的王九齡,飾演的唐明皇是如何的風流天子,余三勝的兒子餘紫雲演楊貴妃又是如何地煙視媚行,活色生香,將陳孚恩聽得眉飛色舞,而終究付之於長嘆“唉!想想真是你們當翰林的舒服,無拘無束,逍遙自在。”
從老師府中告辭出來,回到自己的家中,吩咐聽差沏了一壺釅茶,薛福塵找出《乾隆實錄》翻查了一會兒,找到要找的段落,抄錄了幾行,再就著陳孚恩和自己說的,於漕運總督楊殿邦擅改祖宗成法,以海運代替漕運之事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篇彈劾文字。
寫過之後展卷自閱,不由得大搖其頭,這類文字原本是要自己胸中有了成法方可動筆一氣呵成,而這一次卻是塞責文字,實在是打不起精神,寫出的彈劾文字不要說皇上見到會置之不理,便是自己,也覺得籠統空泛,難以交差。
喝了幾杯茶水,將原稿廢掉重又提筆在手,苦思冥想了半天,終於給他想到了一個下筆的由頭:以漕運之事關係到運河兩岸小民百姓生計為經;以先朝皇帝敬天法祖,不可擅改祖宗成法為緯,總算是鋪陳而成。
寫完再看,自覺可以交差。又修改了其中幾處違礙文字,便可以具繕呈上了。
第16節 聖心難測(1)
養心殿中一片寂靜,皇帝把薛福塵的彈章拿在手中,很是認真的看了一遍,內容他幾乎都可以背下來了:“……楊殿邦任事久矣,於朝政無尺寸之功,唯以諂媚迎合帝心。近日下臣風聞,其於漕督任上,著力行漕運改海運之事,致使江浙,安徽,兩湖各省民怨沸騰,漕丁有孤苦無依之虞,竟有結夥到府衙激昂情願之情狀……大傷我皇與民生息,敬天法祖兢兢之心。”在彈章的最後,薛福塵說道:“……臣請陛下立降諭旨,於楊殿邦漕運改革之事嚴加訓斥,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皇帝像是第一次看到這份奏摺一樣,很久的時間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對御案下跪著的軍機大臣視若無睹。好一會兒才把奏摺放下:“這個薛福塵,是什麼出身?”
“回皇上話。薛福塵是道光18年進士,散館之後任工部主事,後考取軍機章京,後考中御史言官,這才退出軍機。此人於朝政頻有本章,頗多建言。先皇在日,也曾經有過嘉獎。”
“哦。”皇帝‘哦’了一聲:“都起來吧。”
幾個老臣子紛紛起身,低頭站在御階下,一言不發。
“這一封薛福塵上的彈章,軍機處有什麼共議的意見嗎?”皇帝把奏摺放在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幾個人。
“回皇上話,薛福塵乃是御史,風聞言事是彼等職責所在。不論其言辭中可有違礙之處,請皇上看他一片藎忠為國之心,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了吧?”
“朕幾時說過要和他一般見識了?”皇帝似乎覺得穆彰阿的話有點好笑:“朕是問你,於這一封奏摺,可有議論?”
“這,還不曾有過。”
“祈雋藻,你看呢?”
祈雋藻是兩個月前才從陝西奉旨辦差歸來的軍機大臣,他是山西壽陽人,人稱壽陽相國。此刻聽皇帝問到自己,不能不說話了,當下越班而出:“老臣以為,薛福塵參奏幾款,當有實據,朝廷才好有決斷。”
“唔,所說在在成理。”皇帝慨然點頭:“依議吧。”
“喳!”穆彰阿向上叩頭:“臣等下去之後詳細查明瞭,再向皇上回奏。”
“你們下去之後立刻就查,明天之前朕就要看到結果。”
穆彰阿暗想,此事幹系重大,特別是皇帝與楊殿邦的對答出現之後,出了這樣一檔子事,自然引發朝野關注,可不能只有自己和軍機處的大臣擔關係,便又說道:“工部尚書杜受田老成練達,請皇上的旨意,是不是讓杜大人主持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