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得總算沒有大的紕漏,皇上體恤老臣,才天恩浩蕩。”
可能是席間多喝了幾杯水酒,鄭祖琛花白髮根的額頭滿是汗水淋漓,在曾國藩看來一陣心疼:“而與其等到皇上在此事上為臣下為難,不如我自己上一道表章,就此致仕。也落得個全身而退。”
曾國藩一皺眉,心中雖不以為然,卻也知道,他說得並非無理,出了這樣一大件事,沒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是說不過去的:“那麼,老前輩的本章,準備什麼時候上?”
“這且不急,總要把此事安頓下來之後再說。”他轉頭望著曾國藩,繼續說道:“倒是滌生兄你,我們雖同是在朝為官,卻彼此從未得見,這一次有緣相會,又是同時辦理這開國第一件大案,老夫有幾句話……”
“啊,是,請老前輩賜教。”
“就如你剛才所說,便是有皇上恩寵,為人臣子者,卻也當謹飭自守,萬萬不可做恃寵而驕之事,否則,不但恩寵必減,便是身家性命,也難以保全。滌生兄飽讀詩書,不要說縱觀青史,列列在前,便是本朝的年大將軍,前車之鑑,不可不慎啊!”
“是!晚生記下了。”曾國藩真是心存感激,鄭祖琛和自己說這樣的話,便真的是拿自己當做近人。要知道,這樣的說話傳到皇帝耳朵中,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是怎麼也跑不掉的!當下很鄭重的點點頭:”還請夢白公教誨!“
“還有一事:託夢之說,老夫心中大不以為然,雖然此事在桂省有了確證,也難以打消老夫心中疑竇。”鄭祖琛慢吞吞的捋著短髯:“皇上縱是天縱之資,也絕無可能知曉萬里之外的桂省金田縣之事!是而老夫心中實在存疑。”
其時已是六月中旬,廣西地處西南,巡撫衙門的後花園中,明朗的月光下樹影婆娑,偶有幾隻蛙鳴之聲,更是增添幾分愜意,而主客之間的話題卻全無半分輕鬆之氛圍,反倒於這景緻格格不入,只聽鄭祖琛繼續說道:“這且不去說他,滌生兄,皇上新君登基,自然要有一番作為,從陳孚恩之事可以看到,朝中那些只知磕頭,瑣屑齷齪的大佬,怕是很快就沒有安身立命之所了。朝中很快就會有一番新氣象,到時候,滌生兄,可就是你大展宏圖之機啊!”
曾國藩恭恭敬敬的站起來,一躬到底:“謹受教!”
“說不上什麼受教了。”鄭祖琛很謙虛的搖搖頭,他說:“不過是有些老馬識途的閱歷,能祝滌生兄一展冀足,便於願足矣。”
曾國藩自然更要客氣幾句:“不敢當,老前輩的話,滌生越發的不敢當了!”
鄭祖琛笑著搖搖頭,似乎不以為然,卻沒有糾纏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滌生,你對時局如何看待?”
“文風不振,大為可慮啊。”彼此都是讀書人,又是一朝為官,說起這樣的話題自然有著相同的觀點:“文運關乎國運,我真是搞不明白,何以會弄成今天這樣萎靡瑣屑,尋章摘句,不務實的文風!”
“還不是曹文正?”鄭祖琛一來是今天晚上有了酒,二來和曾國藩在這數月相處之中,也真的是對他很高看了幾眼,當下也不吝一敞心扉:“當然,也不能只怪曹文正一個人。”
“您認為還能怪誰?”
鄭祖琛昏黃的眼睛在燈下很是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似乎很驚訝他能夠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只不過身為人臣,決不能臧否先皇,只得低頭不語。
他當然知道‘還能怪誰’!曹振鏞中下之才,死後居然得諡一個‘正’字,怕是除了道光皇帝和曹振鏞的家人,無人不認為是不合理的!只是事涉先皇,干係重大,從來沒有人敢於談及而已。至於曹振鏞的後輩,便是今日軍機首輔的穆彰阿,和曾國藩有師弟之誼,又有相攜之恩,便更加不可談了。
曾國藩也是下意識的一問,也猜到了老前輩沉默的原因,心中有些愧疚,當下只得改變話題:“老前輩於地方多年,可有以教我?”
“老夫在廣西任上多年,據我看來,現今最大的問題就是侈然自大,全不知外務。道光三年以前,銀子流入外洋,每年不過數百萬兩;三年至十一年,已增至一千七八百萬,而現今,每年漏銀已超兩千萬之數,可知鴉片輸入亦在逐年增加。朝廷立新例,置重典,原也無可厚非,只是奸商蠹吏,滔滔皆是,陽奉陰違,如之奈何?”
“若以前輩之見呢?”
“老夫倒是贊同某些通達之士的主張。閉國不可,徒法不行,倒不如寓禁於征,課以重稅,且以貨易貨,不準以銀購買。至於吸食者課刑,也要分清楚輕重緩急,專重官員,士子,兵丁,漸次於庶民,庶乎有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