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著登基一年來的時光,皇帝心中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鹽政,漕運兩項政事的改革本來是於國有大利的作為,偏偏又有穆彰阿,祈雋藻等一眾軍機大臣陽奉陰違,今年開衙的時候,祈雋藻還在自己面前進言,請求暫緩漕運之事,被自己借敲打陸建瀛的上諭駁斥了回去,他才不敢再在自己耳邊嘵舌。
而陸建瀛呢?去年來京陛見的時候,自己對他不可謂不倚重,又是封賞,又是賜宴,更加為其老父書寫匾額相贈,君臣機遇既隆且厚,不想回任之後,就有了畏難之心,想來真是可恨!
再有便是這一次奕訢和何桂清奏對時的不稱心,簡直是混賬。皇帝的心中暗暗想著:為禮親王求情,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單就此事而闡發議論,實際上,還不是想邀名?令人鄙夷。
皇帝心中越想越煩躁,終於突破平日裡意念的藩籬,深悔登基之初就像是民間的童養媳一般,總覺得合該自己受委屈?根本就錯了!“我憑什麼受委屈?”皇帝喃喃自語著:“我朝天子得位之正,莫過於朕。朕是皇帝,聖祖一脈流傳而下的大清天子!我憑什麼受委屈?他們怎麼敢給我委屈受?”
胡亂的想著,只覺得胸膛之中竟似有一把野火,燒得人心口都覺得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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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心頭的憤恚情緒在夜間巡遊,真正可稱是內有鬱結,外有風邪。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皇帝就覺得頭重腳輕,讓內侍拿過鏡子來看,臉色蠟黃,眼泡腫起,身上也是分外的難過。
皇帝生病,非同小可,軍機處得到蘇拉的回稟,趕忙吩咐傳御醫養心殿伺候,以備需要,這邊做好了撤了今天的叫起的準備。誰知道皇帝強打著精神傳眾人在東暖閣中見駕。
六福命人擺好龍鬚草的拜墊,在明黃色的軟炕邊垂手肅立,皇帝半躺半坐在炕上,伸出一隻手,由跪在地上的太醫院醫正薛寶善在請脈案。軍機處幾個人在外面候著,等了一會兒,薛寶善把皇帝的手放回到被中,和李德山輕聲的說了句:“皇上歇著吧,奴才告退。”
薛寶善和李德山都是漢人,不過太醫院隸屬內務府,所以他們自稱‘奴才’。李德山揹著藥箱,和他退了幾步,出了暖閣。賽尚阿等人趕忙迎了上去:“薛老爺,李老爺,皇上的病怎麼樣?”
“不妨事的,幾位大人放心。”薛寶善點點頭,一派胸有成竹的神情:“皇上龍體偶有不適,不過也只是內中燥熱,外感風寒所致,只要開幾幅藥用下,可保無礙。”
“開方子來。”軍機處的幾個人多多少少都是懂一點藥理的,更何況為之診治的是萬乘之尊,不但方子要過目、留檔,便是藥材的使用,也是要有內務府的專人負責照應監視的。
“是!”兩個人退到一邊低聲商議。太醫院自古就有師弟相傳的心法:宮中不出大事,則本人無大禍。這些人在處方的時候,第一考慮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安危,而不是帝后的病情!所以有人說,得了小病可以找太醫院的御醫,若是得了大病,還真不如到外面找走方郎中去診治!
很快的,藥方擬好,進呈到軍機處,祈雋藻拿過來看了看:“皇上可有痰?”
“回中堂大人,有的。”
“那就不對了。既然有痰,就應該用竹瀝加薑汁調和之後給皇上服用,你怎麼用蘇合香丸呢?蘇合香丸有麝香,裡透骨髓,外徹皮毛,內則經絡全壅,外則諸竅皆閉。這等虎狼之藥,如何用得?”
“回中堂大人的話,竹瀝要現採,宮中又沒有竹子,奴才本來想用二陳湯加枳實和南星導痰,皇上卻說……”
“皇上說什麼?”
“皇上說,他吃不來那種味道,問奴才有沒有丸藥。若是有的話,讓用丸藥進呈。”
祈雋藻一雙壽眉深深地皺起,既然是皇帝有命,他也不敢駁回,只得點點頭:“那好,你們下去準備吧。”
太醫院的兩個人轉身退下,皇帝在暖閣中咳嗽了幾聲:“六福?”
“奴才在!”
“看看可是幾位軍機大人來了?若是的話,讓他們進來。”
“喳!”
幾個人魚貫而入,果然,皇帝的臉色很是難看,呼吸之間能夠聽到胸膛裡呼嚕嚕有聲,賽尚阿不敢怠慢,先一步跪了下去:“臣賽尚阿(臣等),恭請聖安。”
“都起來吧。”皇帝本來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滿是血絲,人也困頓的很,不過說起話來還是中氣很足的樣子:“六福呢?”
“啊,奴才伺候著呢!”皇帝見軍機處的時候,是不能有內侍和宮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