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規劃甚至也體現著混血王朝的風格。那棋盤般的格局讓人想起西周的井田制,一個個自成系統的坊又讓人聯想到胡人的部落。我們不能肯定宇文愷是不是這樣想的,但如果當真,那可就是將井田和部落城市化了。'26'
無疑,這需要才華橫溢,也需要氣度恢宏。
才華屬於宇文愷,氣度則屬於李世民。他在政權尚待穩固的貞觀初年就讓投降的突厥入住長安近萬戶,可不是隻看城市容量就能夠作出的決定。以後的皇帝財大氣粗,就更不在乎。據統計,盛唐時期鴻臚寺的國賓館裡竟然住了幾十個國家和民族的使節或代表,有的一住就是幾十年,使命完成了也不回國,所有的開銷都由鴻臚寺大包大攬。
呵呵,有錢就是任性。
但是安史之亂後,唐帝國吃不消了。於是宰相李泌(讀如必)下令停止供應,使節們則一狀告到了政府。敢作敢為的李泌卻不吃那一套,他把這些人召集起來訓斥說:天底下哪有你們這樣的外交官?要麼取道回紇或者海路回國,想留下來就得為大唐效勞,幹活領俸祿。你們看著辦吧!
沒有一個人願意走,李泌便把他們編入神策軍。結果是皇家添了壯丁,鴻臚寺則每年省下五十萬招待費。
拍手叫好的,還有東西兩市的商人。'27'
東西兩市是長安的商業區。大體上說,東市是國內貿易中心,西市是國際貿易中心。從奇珍異寶到針頭線腦,一應商品不是買於東市,就是買於西市。久而久之,購物就變成了“買東西”。也許“東西”就是這個意思——從東西兩市買來的就是東西,否則就不是東西。
但,使節和代表被收編,商販們為什麼高興?
因為這些“外賓”常常打白條,店鋪老闆礙於“外交關係”又不便催要。其實使節和代表們賒賬,是由於國家財政吃緊,鴻臚寺的補貼不能按時發放。大唐拖欠外賓,外賓就拖欠店鋪,店鋪卻不能拖欠國家,豈能不叫苦連天?
不過,這只是動亂之後的亂象,盛唐時的長安可是風花雪月一片繁華。有個故事說,唐玄宗天寶九載(750),一個名叫鄭六的人在逛街時邂逅一位絕色美女,兩人一見鍾情墜入愛河,共度良宵。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在坊門跟賣餅的胡人說起,才知道自己愛上的是狐狸精。'28'
這位美麗善良的狐狸精,是胡姬的藝術形象吧?
其實,有狐狸精的又豈止長安,其他許多城邑也是國際化的都市,比如洛陽,比如揚州,還有河西走廊的涼州(武威)、甘州(張掖)、肅州(酒泉)、沙州(敦煌)。在那些西北的城市中,佛法是伴隨著駝鈴,用印度語、波斯語、粟特語、突厥語和吐蕃語,由不同民族廣為傳播的。
最典型的還是廣州。
廣州從孫權的時代開始就是我國重要的通商口岸,到唐代更是胡商雲集。僅鑑真法師所見,就有波斯、印度、斯里蘭卡和南海、東南亞各國商船。薩珊王朝滅亡後,阿拉伯人就更多。不過,阿拉伯船隻仍然被叫做波斯舶,印度洋通用的也是波斯語,正如陸路通用粟特語。'29'
各國的船隻,停滿了廣州港。
大唐給予的則是尊重、保護和優惠政策。胡商們單獨居住在蕃坊之中,透過蕃坊的負責人來接受官府管理。他們被允許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甚至被授予一定的自治權,以便裁決內部的糾紛。於是,就連建築風格也都是阿拉伯的。南國風光再加異國情調,真是分外妖嬈。
唐太宗“愛之如一”的主張得到了充分體現,客居廣州的僑民則把大唐看作了自己的國家。因此,當黃巢的軍隊打進來時,他們很自然地就站在了廣州保衛戰的第一線。結果是十二萬僑民被殺,包括穆斯林、基督徒和猶太人。
信仰之爭暫時擱置了。此刻,他們都是唐人。
揚州則是另一番景象。靠著京杭大運河富庶繁榮起來的揚州,最鮮明的標誌是詩人、美女和波斯客。後者在薩珊王朝滅亡之後流寓中華,卻無不腰纏萬貫,以至於冒牌貨被叫作“窮波斯”,意思是波斯人中沒有窮的。是啊,囊中羞澀豈能“煙花三月下揚州”,商埠之夜註定紙醉金迷。'30'
於是杜牧有了他十年一覺的揚州夢,爭當第一的徐凝和張祜也競相開屏。張祜詩云:十里長街市井邊,月明橋上看神仙。徐凝則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這一回,張祜似乎又落了下風。
其實多彩多姿的還有盛產蜀錦的益州(成都),作為中轉站和集散地的洪州(南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