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這是儲秀宮的宮女,來……尋人的……”
他在內廷浸淫多年,自是一語便聽出來是怎麼回事,俊朗眉宇間多了絲冷意,對身邊的人道,“進去把宮女帶出來,送去太醫院。順便叫裡頭那些雜碎都給咱家滾出來。”
先前那耀武揚威的小太監嚇得抖成了篩子,她站在那裡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卻瞧見他走近,帶著點歉意似的看她。
她不知怎麼好,脫口而出道,“我……本宮,是儲秀宮喬氏……”
那人眼裡閃過一抹驚訝,卻瞬間按禮給她行禮,她聽見他道,“臣東廠粱臣熙,參見喬美人。”
這是她第一次知曉他的名字,在這樣一個糟糕透了的傍晚,他又道,“內宮的奴才是臣管教不周……輕薄了娘娘的宮女,娘娘放心,臣定不輕饒,必將他們挨個處死。”
她這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瞧著人把奄奄一息的小丫鬟抬出來,身上蓋著個寬大的袍子,她上前兩步,煞白了臉色,捂著嘴就那麼哭了出來。
他站起身,揮手忙叫人抬去太醫院,復又在她面前垂頭輕聲道,“娘娘莫傷心……臣定叫人好好醫治。”
她抽噎道,“她不過是來替我要些紅籮炭……怎麼就這樣了……是我對不住她。”
他面上似是不忍,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她,道,“說起來,臣受喬家恩惠已久,在宮裡也頗受淑妃娘娘照拂,往後娘娘儲秀宮有何事,便託人來東廠尋臣,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淑妃娘娘,那是她家中那個備受寵愛的二姐,進宮已久,頗得盛寵。就是因著已經有了這個大姐,家族又陸陸續續在後宮塞了不少美人,她這個後進宮的庶女,才根本受不到家族半分的青眼。
她記住了他這番話,也記住了他的名字。
這一記,在往後這悽清深宮的二十五年裡,未嘗有半分敢忘。
“臣熙……臣熙——”
掙扎著醒來的月夜,殿內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孤寂黑暗。
太后坐起身,伸手一摸,眼角頰邊觸手冰涼。
月光灑進寬敞殿裡,秋穗急急忙忙披著外衣進來,“太后……”
喬太后頓了半晌,啞著嗓子道,“我又夢見他了。”
說罷閉上眼,兩行熱淚又是滾滾而下,砸進錦被之中,了無聲息。
秋穗緩緩走近,跪在榻邊,握著太后的手,她雙肩顫抖,半晌忽道,“我想去御花園走走,就你陪著我。”
秋穗嘆道,“太后,這是深夜……”
她搖頭,只是道,“我現在就想去,這宮殿,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秋穗無奈,伺候太后更衣畢,便扶著太后出了慈寧宮,往御花園而去。
站在御花園一處宮牆下,瞧著路邊快開謝了的花草,喬太后眼中緩緩蓄起刻骨柔情,她緩步走上前,俯下身指尖輕輕撫弄那些明豔的花兒。
秋穗站在她身後,聽她輕聲道,“我尋不到你了,臣熙。”
夜風徐徐,吹散了巍巍宮闕之中太過輕飄飄的哽咽嘆息。
因是連著中秋,皇上給足了西域的面子,連著宴飲歡歌了三日。
中秋這一日,連爍攜鍾離爾在百官和六宮的陪同下祭天祭祖,直忙到傍晚中秋夜宴,給夏熱提一行人送別。
這一晚慧美人盛裝獻舞,觥籌交錯之間佳人翩翩入殿,連爍愣了一瞬,隨即轉頭瞧了一眼端坐的鐘離爾,皇后並未對上皇上的雙眸,抬首直直和舉杯玩味一笑的貴妃對望,祁貴妃瞧著皇后舉杯一飲而盡,便嬌弱不勝酒力般支著頭瞧慧美人去了。
鍾離爾瞧著連爍背影,她忽然想問一句,到底是為什麼讓她再也不能起舞了。
眼眸一瞬間變冷,心底有個聲音清晰響起——他既不想看,理由還用更多麼?
慧美人一舞贏得滿堂彩,佳人年紀輕輕,眉眼含春,立在殿中似一汪水般清純動人。鍾離爾也配合著所有人含笑鼓掌,一聲聲清脆響亮,鼓舞盡了這後宮三千佳麗前赴後繼爭寵的心。
這一夜皇上果不其然宿去了慧美人宮裡,只半夜時分貴妃說是喝多了身子不適,又生生將皇上拉去了翊坤宮。
翌日得到訊息的鐘離爾卻無暇再去細思量,午後不過剛送走了西域王子,便傳來了訊息——大理寺少卿鍾離卓,被禮部尚書參了一本,說是在料理前禮部侍郎抄家案之時,徇私枉法,暗中收了好處。
連爍下旨,將皇后親兄,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鍾離卓,革職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