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老朱頭說完,蘇柄臨道:“後宮可無三千佳麗,卻不可一日無朱妙手。”
老朱頭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微微僵硬,像是在寒風凜冽中將要凝水成冰。
蘇柄臨看向他,望著那很不起眼的一張臉:“昔日太宗在時,我有幸奉召入宮,這是太宗當著我們一干大臣的面兒說的。”
老朱頭垂著手,深深低頭。
蘇柄臨打量這食攤上簡陋的傢伙什,複道:“當初我還心生鄙夷,心想不過是個會做菜懂逢迎的宦人而已。誰知,那一場酒宴,卻讓我永遠地記住了這個人。有同感的絕非我一人而已。”
老朱頭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兩隻手壓在一起,不安而惶然地抓緊了些,卻又鬆開。
蘇柄臨卻若有所思地笑笑,點頭道:“老子曾說‘治大國,若烹小鮮’,然而在我看來,朱御廚的手法,卻是烹小鮮有治大國的風範。這大概就是業之臻者,不管是何等身份之人,不管他是不是一個卑賤的宦奴,能有那種出神入化的烹飪手段,他便是其中王者,就如同太宗是帝皇之中的王者,而我自詡領兵帶將,所向披靡……業之臻者,都足以令人肅然起敬。”
老朱頭侷促的臉色漸漸地緩和,聽到最後,整個人已經放鬆下來,肩頭一垂,肩胛略寬。
他卻仍是不看蘇柄臨,只是用那種沙啞的聲音低笑道:“老將軍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呢?”
蘇柄臨道:“我生平只有在皇宮內才吃過那種令人銘之不忘的味道,十幾年再未有機緣,聽說太宗龍馭歸天后,朱妙手仍舊侍奉當今聖上,卻在十三年前離奇失蹤,眾人都說他因哀悼太宗過甚,又因年紀頗大,必然是哀傷而亡了。誰又能想到,時隔多年,我竟在您的攤子上又重新吃到了那種味道。”
老朱頭笑道:“喲,那這可真是我的榮幸了,誰能想到我做的這些不上臺面的清粥雜菜,居然能趕得上當年的宮內御廚呢?只怕是老將軍哄我開心的。”
蘇柄臨道:“是,你是該開心,等你回到長安後,重新掌管御廚,只怕會更開心。”
老朱頭笑容一斂,正色道:“我一個平頭百姓,什麼都不懂,去長安做什麼?何況我在桐縣呆的好好的,又是這把年紀了,若還硬要背井離鄉的,只怕要倒在路上嘍。”
蘇柄臨道:“你仍不承認你就是朱妙手?”
老朱頭茫然道:“我第一次聽說這麼個人,既然您說他姓朱,又說我做的飯菜有幾分他的意思,那興許……我們之間也有些親戚相關?”
蘇柄臨望著他狡黠的神情,道:“你雖然不認,但聖上是個念舊情的人,只要你回到長安,真偽立刻便知。”
老朱頭搖頭笑道:“蘇將軍,您可務必饒了我,我這把骨頭著實經不起顛簸了。”
蘇柄臨道:“是經不起顛簸?還是長安有讓你懼怕的事……或者人?所以你才離開宮中,遠遁於這偏僻邊陲地方?”
老朱頭道:“我當真不知道蘇將軍在說什麼,我該回家去了。”復著手收拾東西。
蘇柄臨忽然語氣一變:“那孩子如今並不在桐縣,你這樣早回去做什麼?”
老朱頭正轉過身,蘇柄臨喟嘆道:“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當年你從宮中失蹤的時候,正是宮內外沸沸揚揚傳說皇后殺死武昭儀孩子的時候,唉,如果那可憐的孩子還活著,如今也該十三歲了。”
老朱頭腳下一個踉蹌,彷彿整個天地的聲響都從耳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亂無章的嗡嗡然,他勉強踏前一步,想去取那鍋灶,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蘇柄臨看著他腳步蹣跚,身影搖晃,沉聲又道:“說起來,跟你相依為命的那孩子……叫阿弦的,那若非是個男孩兒,我一定會以為他就是當初死的不明不白的小公主……”
老朱頭背對著他,雙手握著那面鍋,手卻抖若風中秋葉,聽到最後一句,忍無可忍:“住口!”
手中的鍋子墜下,“鐺”地一聲,兀自在灶上打轉。
蘇柄臨緩步走到跟前,將那轉動的鍋子壓住:“怎麼,終於戳到你的痛腳了?”
兩個同是年紀古稀的老者,身份天差地遠,各懷不可告人的隱秘,就在這秋風蕭瑟的黃昏,對峙而立。
蘇柄臨道:“你總該知道,我有數不清的法子讓你承認……”
老朱頭看清他堅決的神情,仰頭一笑:“好!”
這一笑,老朱頭渾身的氣勢便儼然變了,他道:“你想讓我承認我就是那個御廚,可以,我認就是了。我離開宮中也不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