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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經是楚鄎昏厥過去的第四夜三天了,在所有的人都端著一顆心,以為他將要過去的那一刻,他卻忽然醒來。大半夜暗寂的乾清宮亮起了通透的燈籠,跪候在門外的太醫與奴才們頃刻便忙碌了起來。
楚鄒便是在那一瞬間終於暈倒過去,原不過十四歲的初長少年,能連跪了這樣久,靠的皆是一根繃緊的心絃。楚鄎一醒,他便在那滲涼的磚石上癱軟下去,被管事馬太監叫人半夜背了回去。
這件事楚昂沒有責怪楚鄒,但也沒有再見他。御馬監的一應太監和官員都被默默處置了,或仗斃的仗斃、或降職的降職。楚鄎又搬回了鍾粹宮,依舊吩咐錦秀在跟前照料。沒有人知道,楚鄎在那個下雨的三所殿前見過錦秀後,後來便幾乎每天傍晚都跑過去偷偷見面,錦秀與他說想他,給他帶好吃好玩兒的,楚鄎心中對她的依賴從來沒有削減,只是幼小的心已學會擱藏太深,並沒有告訴過別人。
在被西域烈馬踢傷後,他的左眼雖然救回來了,外表看著差不多,但裡頭的瞳孔已無法聚光,成了弱勢。青紅腫大的小臉叫他覺得恐怖,所有能看見影子的地方他都不敢正視。他的左手骨也有些歪了,這在他四歲尚小的年紀了,是一個可怕的打擊。
太子四哥自此在他的心目中,成了一個高遠的、閻神一樣的存在,只敢遠遠瞻望,靠近一份便是無可測知的傷害。一如宮牆下那些奴才們的所說。
楚鄒後來多次去鍾粹宮探望,但一提起他的名字,楚鄎便慌張害怕。在楚鄒緊接下來的那幾年,後來便一次也沒有見到過他的小九弟。東宮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並不似最初以為的風光,反倒是淒涼與鄙薄難掩。
沒有人知道曹碧涵是什麼時候走的,只是等到楚鄒記起來她的時候,她的屋子已經像許多天沒有人住過。她的父親從始至終就不是個清官,留下一個賬簿只是為了必要時用以保命。如果她再繼續助楚鄒查下去,那麼她父親的那個小兒子便要因此而保不住。曹碧涵一向引以為傲的清廉沒有了,反倒被父親連累了一身濁,心知再配不上太子,而太子在宮中的尊崇亦不似她先前想象得那般風光。他一個人萋萋跪在乾清門前,奴才們從他身旁掠過,竟宛若無人,她見了,後來便選擇了離去。連帶著她父親的那個賬簿。
皇帝寵幸錦秀,是在九月的第三天。經過了半個多月的精心養護,楚鄎臉上的傷口已經消去了腫脹,胸口也不再那般無力。交亥時分,錦秀在床前喂他喝著糖粥,皇帝進來探望,終於見他小臉蛋上微微漾開一點笑。
俯身在他床前:“今日可有覺好些?”
楚鄎說好,又道再也不要與父皇分開,也不要江姑姑再走了。
暗夜下燭火氤氳,皇帝的手不慎與錦秀的指尖觸碰到一處,錦秀低了頭,那一夜楚昂便沒有離開。
第103章 『壹零叄』生無所求
“丫頭丫,打螞蚱,螞蚱跳,丫頭笑,有個小孩兒懷裡抱……”
東一長街上又打過兩回梆子,夜色已深,楚鄎在床上漸漸入了深眠。孩童睡著後總是靜謐,那長卷的眼睫兒微顫著,叫人看了愛憐。錦秀在床邊哼著曲兒,替他輕輕掖了掖褥子。她的聲音低柔,那久違的若有似無的童謠嚶嚀,在寂曠的殿脊下回旋飄渺,是叫楚昂內心莫名安詳的。
子時將過,楚昂筆管條直地坐在御案旁,目光在一張張奏摺上游走,表情宛轉躊躇。那些奏摺上請廢太子的言辭鏗鏘犀利,叫他覺得很焦慮。在關於楚鄒立太子之事上,當年原本一直很周折。最初的時候朝臣幾乎沒有同意的,是他一意僵持了幾年,最後才在幾個皇子打架之事上尋了藉口,透過考試而任賢。為此還傷了一直勤懇努力的楚祁的心。
但楚鄒如今的隱瞞與跨越卻叫他意外。
其實在楚昂上位前期,對於貪腐亦曾很有過一番整治。然而正所謂旁觀者清,初上位者在登基前眼見的是真、耳聽的為實,許多事尚且運籌帷幄。但在高處久了,底下的官員為著各自利益說話亦真亦假,須得從這些真真假假明爭暗鬥的諫言中明辨要害,可就不那麼容易。
雖然他並不認為那織造上就真的乾淨,但楚鄒這件事沒有透過自己,表面敷衍是小案,私底下卻動作,卻叫他覺得當年倚重的兒子已經離自己很遠。楚鄒生性裡的堅毅、內忍與被束縛的桀驁是他一直都知道的,當年立為皇儲,也正是因為看重了這一點。但此刻楚昂卻覺得逐漸有些超脫掌控,不論出於什麼原因隱瞞,他已不再是兒子的心之倚靠。
眼前浮起養心殿前那個四歲送荔枝湯的幼子,還有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