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圍住督署的人群終於散去,督署內的人們全都鬆了一口氣,但唯有丁直璜仍然氣恨難消。
“豎子楊銳,我這便上奏朝廷,奪了你的功名!”
“蜀中盡刁民,果然不虛!難怪流賊張先仲欲要殺盡蜀人!”
“人言蜀道難於上青天,豈知治蜀亦難於上青天!”
說“蜀中盡刁民”這番話時的丁直璜,仍然沒有去自己身上找原因的絲毫念頭,其性情之中乖戾、剛愎和冷酷殘暴的一面表現無遺。
罵得累了,丁直璜伏案假寐,下人們巴不得他睡著,是以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在京城吏部官廳……
……
“私通外國。挾洋自重,這是大罪!如不嚴加懲治,只怕日後外官都要學他的樣兒了!一旦有事,各自私通敵酋。國亡無日矣!”
“官員獎敘,自有吏部該管,關他法蘭西國甚麼事?要他來出頭,還敢向我皇上伸手要官,簡直是無恥之極!此等有辱國體之事。須當重重懲治!”
“丁大人莫不是覺著國家太平久了,想要和法蘭西國開仗?”
“此話怎講?”
“法主手書致禮我國是為交好而來,是以有獎勵林義哲之請,汝卻要反其道而行之,法主請獎之人,汝卻要重重治罪,如此這般豈非是挑釁?況林義哲只是法普戰時示警於法主,並未出賣我大乾權益,汝因此莫須有之罪,妄啟戰端。置國家於險地,丁宮保,汝是何居心?想當大乾的千古罪人不成?”
“開仗便怎地?這等媚外之貳臣,不治他的罪,反因畏戰而姑息養奸,賞罰不明,長此以往,國將何存?”
“哼哼!貳臣?丁宮保高見,老夫領教!我看這個吏部尚書的位子,乾脆讓汝來坐好了!”
……
“丁宮保。來來來,喝口茶,歇歇。”
“仲亨,你怎麼看?”
“唉。要說這林義哲,本是林文忠公之後,怎麼會做出這等事來?叫人惋惜啊!想是這洋務辦得久了,不知不覺便中了洋毒,而不自知。”
“是啊!可見這洋人的東西,還是學不得的。這夷夏之大防。為立國之本,萬萬不能輕忽。”
“林義哲這個事兒,部裡頭議了幾回,治他的罪是要的,但林義哲出賣的是普國機密,而非本國,細論起來,並無大罪。此事亦須顧及法主顏面,所以還是從輕發落,以免生嫌釁為好。如今民生艱難,需得休養生息,西北眼下用兵正急,東南萬不可起釁,是以這‘戰’字,還是不要輕言的好。”
“六王爺對此事怎麼看?”
“剛才文尚書不是說過了?”
回想起自己當年在吏部兩次大鬧揮斥方遒的樣子,丁直璜禁不住微笑起來。
身為疆臣者,有幾人能為此?
仍是在吏部大堂,不過人卻換了幾個。
“那林義哲的處分,吏部怎地還不見上報?”
“於慈親病重時娶親,本就是不守孝道!慈親去世而不守制,此等無德之輩,何以仍屍居其位?而今六道給事中彈章紛紛,吏部為何不明正其罪?”
“寶中堂,這林義哲悖義不孝如此,不為慈親守制,又暗納番女,難為人臣,吏部何以不據實上奏,明正其罪?”
“丁大人說的這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邸報上,言官彈章不寫得明明白白的嗎?”
“彈章?彈章上說的有幾句是真的?”
“寶中堂,話不能這麼說吧?”
“毛侍郎,慎言!莫要舊錯未銷再添新錯!”
“寶中堂,這彈章上說的明明白白,言之有據,如何不是真的?”
“吏部詳查林義哲履歷,其父母於其幼時早已身亡,現今去世者為姑母,林義哲非其親生,何來守制一說?至於迎娶番女,乃是為安撫番首之心,為朝廷撫番大計考慮,其在通報苔地番情折內已然言明,而於姑母病重期間娶親,是為了從俗給姑母沖喜,亦是一片孝心。言官不辨實情,只是一味謾罵,怎能作數?”
“寶中堂休聽他林義哲胡言亂語!姑母怎地便不可守制了?沖喜一說,乃無知愚民之陋俗,荒誕無稽,堂堂朝廷命官,以愚民陋俗為藉口,納番類為妾室,分明是自賤自棄!此等不忠不孝之徒,小丑弄臣,不速速罷棄之,更待何時?”
“丁撫臺此言謬矣!朝廷禮制,並無姑母去世須當守制之說。誰人家裡,沒有姑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