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他仰頭,看到視窗燈火昏昏,聽到舍中女郎仍在哭。他透過窗子看到女郎的身影,聲音顫顫而出:“……是羅表妹麼?”
夢中人自是不會回答他。
羅令妤趴在案上哽咽,羅雲嫿清脆卻難過的聲音道:“姐,你真的決定要嫁衡陽王了麼?真的沒辦法了麼?你如果嫁了,三表哥怎麼辦?”
窗外的陸顯怔忡:……這是第一次,他清楚地在夢中,聽到羅令妤在承認些什麼。
陸顯心跳得厲害。
羅令妤哀婉的聲音已經響起:“範郎拿著婚書逼我就範,我又撞見衡陽王的秘密。除了嫁衡陽王,保證我永遠不背叛他,我還有別的法子麼?當初就不該為了好名聲去探病……誰在乎他死活啊。”範清辰逼婚,只有請來另一個權貴,才能壓住這門婚事,讓範氏退婚啊。衡陽王要殺她,只有成為他的人,才能不被殺啊。
“可是、可是……”羅雲嫿道,“說不定求三表哥,也有法子……”
羅令妤聽聞,捂臉又哭,惱道:“他正與我置氣,不肯理我。我去找他,他又要給我甩臉子,又要罵我。得罪一個範郎他已經不高興了,再加上衡陽王……他就算是陸家三郎,也扛不住兩方勢力啊。”
陸顯想,是了,在夢裡沒有他攪局的時候,陸昀仍在和羅表妹又吵又鬧,時而和解,時而又吵起來。但是陸昀這時候沒有傷了眼睛。陸顯心中愧疚,因他在現實中想幫三弟,想推開羅令妤身邊的衡陽王。人他是推開了,災難卻一波又一波,讓他的三弟被燙了眼角。
夢裡陸昀這時候只是手臂受傷,眼睛未傷,那應該還在衙署日日忙著辦公才是。
而羅表妹孤立無援,左邊是被她知道秘密的衡陽王劉慕,右邊是拿著婚書的南陽範四郎。
羅令妤的面容抬起,她轉過臉,看向窗外,幽聲:“我沒法子了,衡陽王不會放過我,不會讓我有機會求助陸昀的。我再次見他,許是要與他訣別了。”
羅雲嫿哽咽:“真的不再爭取一下麼,你會後悔的……”
羅令妤垂目,慢慢止了哭聲,冷靜了下來:“不會的,我會過得很好的。衡陽王雖迫我,可他不殺我,便是仍對我抱有幻想。我當自此開始討好他,愛慕他,讓他知道我的心,讓他娶我……讓他覺得我愛他之心,一定不會背叛他,說出他的秘密。”
羅雲嫿低頭,淚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她伸手揉著眼睛。姐姐又要換一個郎君喜歡了……姐姐常常見一個郎君不好,立刻換一個物件。姐姐從沒有為哪個郎君瞻前顧後,反反覆覆過。
只有一個三表哥。
她尚年幼,不識情愛。然她從姐姐身上,已經看到愛是反反覆覆,是不斷地重複,是討厭一個人,又一次次地靠近。是丟了面子,卻還是強撐著等他。是對他要求很多,不能接受他看不起自己,不能接受他將自己視為玩物,同樣也不能……連累他。
羅雲嫿喃聲:“便是連累又何妨?你怎麼知道三表哥會怎麼想呢?姐,你還是爭取一下吧……”
羅雲嫿小娘子不斷地勸說羅令妤,她被姐姐教的善良純真,但她身上有一樣東西和姐姐一樣,那就是固執,堅定。她不停地勸,勸到後來,羅令妤也微微動搖,被妹妹說服,覺得——是不是向他求助,並沒有關係呢?是不是不應該怕連累他呢?
也許他真的願意為了她,和衡陽王、和南陽範氏為敵啊。
若是他不願意——至少,她也努力過。
羅令妤伏案,攤開桌案上的宣紙。羅雲嫿在旁為姐姐磨墨,盯著姐姐姣好的側容。窗外聆聽他們對話的陸二郎陸顯走過去,踩上青石階,以魂魄的樣子飄入了舍中。他站在桌案邊,親眼看到羅令妤凝思後,寫下幾個字——
千秋要君一言,願愛不移若山。
陸顯心神巨震,看向羅令妤:原來夢裡,這句詩是她這個時候才寫的。
羅令妤將字交給羅雲嫿,小聲囑咐:“你人小,大人注意不到你。明日姐裝病,你和靈犀待在屋子裡裝姐姐。別讓衡陽王進來……你是我親妹妹,偽裝我應當容易。我帶著這幅字去找陸昀。”
夜深了,羅令妤憂愁望著窗外,喃聲:“他會懂我的心吧?”
“他會……”愛我吧?
夢外嘈雜聲起,夢就此斷了,世界變得黑漆漆。夢中最後看到的,便是羅令妤坐在視窗燈火下,美人垂淚,幽靜望著黑獸一樣的夜幕出神。雲鬢花顏,花容又月貌。她坐在窗下,聽著雨,發著呆。她懷著一腔期盼,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