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著下巴欣賞苻離難得一見的落寞,尤其想到這人前兩天逼著自己為其研墨的高高在上,便更是快意開懷。一不小心樂開花,忽聞前頭荀司業的聲音傳來:“一甲,姜顏所撰《大明政績核定論》。”
於是,姜顏不笑了。
四周又是一片驚人的沉寂。
霎時間,姜顏的腦中空白了一瞬,接而彷彿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桃花煙火漫天齊綻……不敢相信,她長久以來的夙願竟在這一刻成真。
她真的贏了苻離!
她不再屈居人下,不必仰人鼻息。
姜顏心中思緒翻湧,面上倒是無甚波瀾,頂著眾人各異的目光平靜地起身,平靜地領賞謝恩。
朱文禮顯然也沒料到,這般見解獨特老辣的一篇策論竟是出於一個女學生之手,再定睛一瞧,只見此女容貌昳麗,膚色白皙,眸如點墨,眉目間靈氣頗足,是一張很容易讓人忽略她才氣的臉。
朱文禮見過不少美人,但沒有一人能如姜顏一般給予他強烈的衝擊。
那種衝擊不是來自於外貌的美,而是來自於內在的自信與灑脫,她的眼裡不同於普通女子的盈盈秋波,而彷彿是浩瀚江洋。
“姜顏,你是誰家之女?”朱文禮觀摩她許久,甚至不自覺得微微傾身靠近,如此問道。
夏風捲簾而入,吹散一室的沉悶與燥熱。姜顏微微抬首,清晰答道:“回殿下,學生乃兗州府寧陽縣令之女。”
“原來是你。”朱文禮露出恍然的神情,又重複了一遍,“原來是你。”
說罷,他想到什麼,又側首對隨身太監道:“將我慣用的徽州松香墨贈與她,再加象牙鎮紙一尊。”
姜顏再行大禮謝恩,嘴角微微上揚。她能感受到苻離的視線片刻不離地刺在她身上,那雙總是清冷倨傲的眼睛,終於在今日流露出了不甘和鬥志,與曾經屈居第二的她如出一轍。
苻離盯著她,一如初見時那般探究。
姜顏將松墨置於案几上,不動聲色地回視他,亦如初見時那般大膽。
那日為苻離研墨時她便說過:她想要的東西,終有一日會靠自己的本事得來。
與勞什子苻家玉環無關。
第14章
苻離看姜顏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在會饌堂用膳,姜顏能感覺到一道視線從背後投來;在館內讀書練字,亦有一道視線從身側投來;偶爾偷溜去廣業堂後僻靜的花苑裡夜讀,白衣少年抱劍而立,探究的視線透過葉縫和月光投來。
苻離時時刻刻關注她,像是得到了一個什麼新奇的玩具,只是那眼神不再冰冷倨傲,而是帶了幾分難以捉摸的溫度。
姜顏偶爾察覺他的探尋,回望過去,苻離便會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垂眼去忙手上的事情。待到她轉過頭去了,他又繼續觀望。
總之,很是擾人心境。
這日散學,姜顏刻意留到最後才走,苻離果不其然巋然不動,似乎在與她進行一場無形的鬥爭。
夏日烈陽如火,窗外的綠蔭都曬得蔫蔫的失了水分,蟬鳴此起彼伏,聒噪綿長。館內四面垂下的竹簾卻像是一道屏障,將所有的聲響、熱浪全部拒之門外,只餘下沁人的陰涼。
反正講學的博士、助教們都走了,館內無閒人,姜顏一手撐著額頭,歪身靠在書案上,扭頭望著端正練字的苻離,從書卷後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眸子。
盛夏的陽光從竹簾縫隙中投入,在苻離眼眸處留下一道窄窄的金粉似的光,當他抬眼的時候,那光便洇入眸底,如深邃的寒潭月影。他穿著一身輕薄飄逸的夏季儒服,卻遮不住眼裡的英氣,像是個少年儒將。
姜顏開口打破沉寂:“苻大公子是否有話要說?”
苻離行雲流水的筆尖一頓,在宣紙上沁出一團墨漬。
這人真是性子彆扭,每次有話要說的時候,總不願先開口。姜顏手握著書卷輕敲鼻尖,心道:光盯著我有何用,莫非我臉上有答案?
正想著,苻離卻是慢條斯理地擱了筆,側首望了她片刻,方問道:“那日你的策論,究竟寫了什麼?”
苻離自認為《田賦論》也不算失手,不知為何,卻讓一直落於下風的姜顏奪魁。
姜顏答道:“《大明政績核定論》吶。”
“我自然知道你的論題。”苻離將雙手擱於膝上,目視前方道,“我不明白,本朝政績考核策略相對前朝已是十分完善,不知還有何可論。”
“十分完善?”姜顏伏在案几上咯咯咯笑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