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太皇太后身上看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氣勢,她不再像是一個慈祥的老祖母,更像是排兵佈陣的女將軍。
“還有宗室的兵馬、皇陵的兵馬、奉天的兵馬。他可以在六個時辰內入京,咱們也可以。”太皇太后笑了笑。
“不管宮內還是宮外,兵馬略一調動,就會打草驚蛇。”皇上並非膽小,他只是覺得無論如何事情來得太快,讓他無從準備,無從把握。
“所以才要有個由頭。”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蘇麻,蘇麻接語說道,“太皇太后早就謀劃好了,所以才會傳出染病的訊息。那些鐵帽子王和咱們的兵馬以入宮探病的由頭來,正是再好不過了。”
皇上這才明白,原來太皇太后一早就已經布好了局。
“皇上是覺得太快了嗎?”太皇太后對皇上的心思十分清楚,“越是如此,才越會出奇制勝,連皇上都覺得快,都覺得沒有準備、不可思議,那他們更會無從招架。”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高手之間的對決。
也許在雙方互相試探的初期,時間很長,也很含蓄,然而一旦出招,這勝負生死只在轉眼間。
皇上突然有些懊惱,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很沒用,有一種極強的挫敗感深深纏繞著他,特別是他看到祖母的意氣風發、胸有成竹,就越發覺得慚愧。
的確,作為皇上,當這樣的機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想的只是與妃子之間的小情小調,他甚至根本沒有想過這會是他奪回皇權一舉剷除輔臣們的機會。
作為皇上,他在面臨第一次政治考驗的時候交了白卷。
他很難過。
然而,作為男人,他對於接下來昭妃要為這個機會所付出或者說是被葬送的一切感到痛心。
他究竟應當怎樣,才能夠兩全呢?
“沒有兩全,根本不可能兩全!”太皇太后再一次洞察了皇上的心事,“這個時候,皇上不能心軟,也不能後退。”
“可是,她是無辜的。她原本是想幫著咱們提醒鰲拜要隱退的。”皇上的聲音很低沉,低沉到像是在呢喃自語。
“皇上又錯了。”太皇太后說道,“即使她的心是正當的,可是她選擇了不正當的手段和錯誤的方法,她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像行走在刀尖上,原是不想死,但是一不小心掉了下去,又能怪誰呢?”
“再想想。”皇上彷彿在肯求,他又細細想了一遍剛剛太皇太后說過的話,“此計未必萬全,是不是再仔細籌劃籌劃?那些兵馬當真都是可用的嗎?萬一有人走漏了風聲,萬一哪裡出個岔子,萬一……”
“沒有什麼萬一。”太皇太后冷冷說道,“實話告訴皇上,在京城中不管是他們的人還是咱們的人當中,還隱藏著一支誰也看不見的殺人不見血的隊伍。他們可能是那些人的妻妾,可能是他們的管家,也可能是他們的廚子、茶水房的汲水婢、孩子的奶婆子,但是不管位份尊卑貴賤,他們都是咱們可以隨時無聲無息地取得敵人首級的不容小視的力量。”
這一次,皇上被徹底震撼了。
他彷彿從來都不曾真正瞭解過自己的祖母。
暮色中,他發現她的神情與往常太過迥異。
冷冷的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就好像奉先殿裡供奉的那些未曾謀過面的先祖們的畫像一樣,疏遠、冷淡、嚴肅、端正,讓人不能褻瀆但卻又不敢親近。
“孫兒啊,也許皇瑪嬤應該多給你一些時間,讓你一步步看清這個世界,讓你一步步擁有自己的力量,更讓你自己籌劃,自己去解決這些障礙。可是皇瑪嬤害怕,害怕機會不那麼容易再次降臨,也害怕皇瑪嬤一次的心軟又要前功盡棄,重新等上許多年。”太皇太后苦笑著搖了搖頭,“天知道,皇瑪嬤還能活上幾年,還能管你幾年。眼下,可是容不得咱們心軟,容不得咱們退縮,因為時間不會倒流,皇瑪嬤也沒有那個心氣兒再經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重複與等待了。”
這番話,比之前如同出征閱兵的雄赳赳的豪言壯語更讓皇上感慨,他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他不知該如何決斷。或者根本用不著他表態,在這個局當中,他只是個觀者。
能夠不聲不響恪守觀者的本分,也許就夠了,就可以達成皇瑪嬤的期待。
可是,自己真能如此嗎?
康熙並不確定。
第七十五章 真真假假何以信
鹹安宮第三進院落的主殿內,懿靖貴太妃對著案上那把明晃晃的佩刀自言自語說了好一會兒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