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有此語。結果嚇得爹孃、哥哥嫂嫂迭聲喝止她,不叫她胡說。
她那時候拉著鏡夜的手,問他名姓。他說了叫鏡夜,她就又纏著他問“姓什麼呀”?實則,她那是故意想叫他多說幾句話呢。
他後來才遲疑地回答,說他姓“鳳”,鳳凰的鳳。
她就拍手大笑,說好端端的童子,姓什麼“鳳”呀,難道是女人麼?還得是後宮的女人嗎?
他就氣紅了臉,跟她辯解說,他是古楚國人,鳳乃是楚國聖鳥,又有九頭鳥之手。還說一個頭就是一條命,他說自己有九條命,可厲害了。
她便聽著咂摸咂摸,說:“你要真是古楚國人,倒也與我有緣。”
她的名字來自屈原的“滋蘭九畹”,屈原又是楚國舊臣,於是她跟他在冥冥之中,倒多了一層紐帶呢。
“九條命麼?”蘭芽便含了淚,使勁點頭:“我都記得。大人,我會盡我所能的……可是,大人,我還是想跟你說,我怕我做不到。你若不在身邊的話,我真的怕我自己會做不到。”
此時想來,書童的名字便也昭然若揭。
什麼鏡夜,分明是“夜之映象”,便是司夜染的分身啊!
還有那個鳳,首先因他是龍子鳳孫,其次,其次——何嘗沒有他故意附會她的名字,而臨時胡謅出來的?他彼時就是要讓她覺得與他投緣,他彼時也許——比她更早情動。
只是她遲了這麼多年才知道,遲了這麼多年……而緊接下來,竟然就是一場生死離別。
他卻目光寧靜地望住她,篤定地說:“你能。”
“大人你胡說。”淚一層層地湧起來,她快要控制不住。
“我沒胡說,我說你能,你一定能。”他含笑哄慰。
還有句話他不能說——這麼一路帶著你走來,一路要你自己漸漸懂得了掌控這個局勢,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我可能無法繼續再陪在你身邊時,你不會孤單,不會慌亂無措。
我要你就算沒有了我,也能好好地活下來,有能力防備來自無論廟堂之高抑或江湖之遠的惡意。
而不只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大學士家的千金大小姐,除了會畫畫兒和偷看秘戲圖之外,便沒其他更多的本事了……
你長大了,你一路走來學得極好。你學去了我一身的本領,你看你現在面上骨裡都已是我的模樣了呢……你甚至在有些時候,有些事上,做的比我還好。
若此,我還有什麼不放心?
風花雪月交給你,建文餘部也交給你……還有我的心,我的血脈都交給你——娘子,我也不捨,可是我為了你們,必須離去。
。
司夜染還是去了。
他單身獨馬地走,不肯帶一個人。
因為他知道,此時任何一個有生力量,對於整個使團來說,都可能意味著多保護下幾條人命來。他不肯為了自己的安危,再耗費哪怕一點力量。
他下山的那刻,風花雪月都跪倒相送,她卻奔出了石頭屋子。轉眸看看方向,便逆著下山的路,直向山巔衝了上去。
儘管她已經使盡了全力,可是她自己的腳程還是太慢,等她終於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山頂,司夜染白衣白馬,已然走到了山下。
那是他的雲開,是息風他們設法將它也帶來了。
他這樣一襲白衣、一匹白馬而去,便似整個人都融入了覆蓋草原的雪地之中。再往前去,則彷彿融入了那青天之上飄逸的白雲中去。
山頂的風呼嘯而至,刮在臉上宛若利刃,吹亂了她的頭髮,撕扯著她的袍擺……她就直直立在這山頂的狂風裡,伸手捂住嘴,不敢呼喚他的名字,甚至不敢哭出聲來。
她怕這山風有靈,會將她的哭聲送到他的耳邊,會擾亂了他的心
此行,是他該做的事,所以她不能攔住他的腳步。
於是她只能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去呼喊他——大人,鏡夜,月船,周生,還有……還有,還有——
相公。
身上的皮袍太厚,被風裹著便彷彿要將她一併捲到空中去。
她攥住那皮袍衣襬便哭著跪倒在山頂的大雪裡。
她身上穿著還是他的皮袍啊,他就這麼走了,這麼孤零零一個人朝著危險而去。他不帶風花雪月,不帶騰驤四營,也不帶她。
可是好歹,他也該穿著這件皮袍走啊!
草原的冬天這麼冷,草原的朔風這樣大,他就那麼走了,他身上得有多冷!
大人我要罵你是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