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油著,怎麼可能跑到這兒來……是她想多了,何必自增心事一場?
出著神,蒸籠裡的點心已是好了。一開屜,滿屋子的白汽,蓬萊仙境似的。
小夥計幫著一起裝盤,悄聲叫著蘭芽:“公子,出鍋第一塊兒,您好歹該自己嚐嚐。”
蘭芽腳尖搓著地面,意興闌珊擺了擺手:“不必了。直接端去給你東家吧。誰愛吃就吃,不待見的話就——舍給外頭乞食的。”
那小夥計愣了愣:“可是咱們南京城,沒有乞食的。”
蘭芽抬了抬眼。是了,她倒忘了太祖皇帝朱元璋早已下令,不準街上有乞食的,若有乞討者,官家需要負責;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朝廷授予官爵,識朝廷俸祿……可是願望是好的,自土木之變之後,大明國力受損,邊境流民湧入,地方官員怠惰,於是明裡暗裡豈能當真沒有乞食的?
那小夥計言之鑿鑿:“小人說的是真的,咱們南京城是當真沒有乞食的!”說著朝窗外看了看,低聲道:“……不說別人,咱們東家就早有規定,凡有吃不起點心的,咱們便不收錢,白送。”
蘭芽心下便又是一顫,忍不住又想起月船……
該死——今天這是怎麼了,做什麼平白無故總想起那個人?
或許是南京事了,該回去親自盯著賈魯將那些人和銀子都安頓好,以及赴秋蘆館十日之約,於是順帶著聯想起身在京師的那個人——罷了。
小夥計見蘭芽眼圈兒有點紅,便沒敢多言語,端著盤子立馬躲出去了。
蘭芽立在雲遮霧繞的蒸汽裡,心下跟自己說:嶽蘭芽,你有點出息!
更何況,兄長的話……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她或許幸運,因為她是女子,可以跟司夜染因恨生情……可是兄長卻只能是恨。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改變,便也強迫兄長亦同此心。
少時,那小夥計端著空了的盤子回來。蘭芽本以為是滿著出去,必定也是滿著回來,正想給自己打圓場,卻驚見那盤子裡什麼都不剩了!
蘭芽便忍不住從牆角走出來,緊張得屏息問;“……院子裡是否養著狗?”
小夥計“咯兒”的一聲噎住:“……公子說什麼?”
蘭芽尷尬,呵呵笑了聲:“呃,就是問問。”說罷尷尬指著盤子。
小夥計這才會意,忍著笑道:“沒養狗,都是被人吃了。”
蘭芽頗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吃完怎說的?”
小夥計便笑了:“真的。說雖不好看,但是勝在——天下獨此一味。”
“嗯
?”蘭芽雖說聽得不很對味兒,不過卻也極受鼓舞,便吩咐道:“轉呈給你們東家,就說再幫我多多備些材料,我要多做些,帶回京師去!”
小夥計登時有些慌了:“……一大早上,才磨出這麼些面而已。”
蘭芽越覺不對勁:“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難道只是一個人磨面?”
小夥計支支吾吾,知道自己有些話彷彿說過頭了,卻又收不回來,漲紅一張臉,借了個由頭便跑出去了。
蘭芽也不理他,徑自走回面案旁,將剩下的那點材料,認真地重新掂對起來——就算沒有多少了,可就算只做成一盒四件,帶回去也能湊成一樣禮數。那廝,也不會嫌少吧?
她忙得自在,面頰不由得點點紅了起來,便沒留意到滿屋子的白汽裡,無聲多了個白衣的人。白衣人隱在白汽裡,說不出的仙氣入骨。
直到——蘭芽聽見有“嘶啦嘶啦”的響動,便循聲朝屋外的磨盤瞧去。
便呆住。
門外天青雲淡,背景處紫花如霧,卻見一個白衣的男子,衣袂飄然——卻正趕著毛驢的活兒。
蘭芽手裡好不容易捏成朵梅花形狀的點心,便一使力都給捏扁了。蘭芽深吸口氣,隔著眼中水霧去瞧,那一坨攤在掌心,倒彷彿無心插柳成了個白胖的大耗子。
可是再低頭,卻也躲不開了,她便使勁吸氣,將眼裡的水霧都吸走,抬頭道:“大人怎會來了?方才乍見,小的還以為眼花。”
司夜染停下腳步,輕哼了聲:“……你眼花得有道理。不過我倒是替那人不值,原以為你心心念念,怎麼也該奔過來。卻這麼冷淡。”
兩人繞著彎兒猜啞謎,說的不過是司夜染此時的裝束——不是那錦袍的少年宦官,此時只是白衣絕世的江南公子。
司夜染忍住想要微笑的衝動,冷哼道:“這回竟然毫不猶豫便叫‘大人’,竟一眼就能認出了麼?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