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是大梁的立國根本,寒門與貴族,永遠都是天差地別,如螢火之與日月,不可逾越!”
門外的魏於藍聽到這,心頭一顫,而屋裡的龔清漪似乎激動起來:“那難道馬伕生的孩子一輩子就只能當個馬伕?子孫代代也只能守在馬廄裡?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他抱緊懷中的功課,屏氣凝神,直到過了許久,屋裡才傳出一句:“以大梁家奴制而言,是這樣沒錯。”
彷彿一瞬間如墜冰窟,魏於藍好半天才拉回心神,聽到龔清漪據理力爭道:“我不認同,父親您的觀念太守舊狹隘了,我寧願相信,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頓了頓,字字如千鈞:“魏於藍日後必成大器!”
身子一震,如夜空無數道煙花炸裂在耳邊,魏於藍呼吸一窒,他手在發抖,長睫也在發抖,忽然低下頭,抱緊書轉身就走,一路穿行在夜色中,越走越急,越走越快,風貫袖口,髮絲飛揚,最後幾乎是一口氣跑到了偏院的後牆角,一屁股跌坐下去,胸膛起伏地喘息著。
緊緊抵著牆壁,他在暗處似籠中困獸,想喊想叫,卻只能死死咬住牙,淚水滂沱而下,唯一隻有一個信念不斷盤旋在心間,不會負她,他不會負她,一定不會辜負她所盼!
夜風蕭瑟,等到一腔沸騰熱血好不容易冷卻下來後,魏於藍才伸出手,一本本揀起地上散落的書卷。
“先祖宗法,立國根本,螢火之與日月,寒門貴族不可逾越……”
他呢喃著,冷月之下,周身氣質彷彿變了個人,目含精光,從唇齒間溢位一句:“可這法,又是由誰來定的?”
(五)
這一年,春風十里,朝中巨儒龔太傅破天荒收下一介寒門子弟,還將他送入了宮學,一時引起坊間議論紛紛,秦侯府的打砸聲更是響了一夜。
魏於藍在書院的日子,起初是並不好過的,除卻他特殊的來歷外,還因為,秦之越也在書院。
這個小胖墩兒約莫是受了太大刺激,瘦了一大圈,但飛揚跋扈的氣勢還在,他帶著一幫人到處在書院裡宣稱,魏於藍曾是他家的馬伕,住在臭烘烘的馬廄裡,還因為一次偷東西,被他吊在馬廄門口好一頓痛打教訓。
龔清漪氣得想去找他理論,卻被魏於藍拉住,才短短一季,少年像是又長開許多,俊秀的眉眼更顯溫和收斂,氣質也愈發沉穩。
“無妨,水越辯越渾,能蕩清的,只有自己和時間。”
事實證明,魏於藍並沒有說錯,他的天賦很快在幾次院試中顯露出來,而秦之越則贏得了個“草包小侯”的稱號,更遑論平素兩人的為人處事,更是大相徑庭,大家瞧在眼裡,比在心裡,紛紛有了判斷,不再相信此前那些刻意抹黑。
書院幾位老太傅對魏於藍也是讚許有加,說他是個謙謙少年郎,聰慧好學,龔太傅聽在耳中,面上雖未顯露分毫,但再望向魏於藍的眼神裡已是截然不同,掩不住欣慰笑意。
等到又一年過去,魏於藍已經成為書院首屈一指的人物,將一眾王孫貴女都比了下去,大家對他心悅誠服,都道他溫潤如玉,根本不像寒門出身。
這些話魏於藍聽了,只是一笑置之,卻沒有人看見,他轉身冷了面孔,眉眼低垂下藏起的一絲精光。
只有面對龔清漪時,那張平時完美無缺的面具才會有所鬆動,他們還像兒時一樣,靠在長廊下一起讀書,一起賞月,一起飲著果子酒,他會揹著她走過花叢間,用好聽的聲音給她唱起動人的歌謠……
斗轉星移,花開花落,不知不覺裡,龔清漪已經成為整個竹岫書院女弟子們最羨慕的人。
但龔清漪有時也會奇怪,魏於藍總是望著庭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問他,他便挪開眼睛,笑一笑了之。
直到那一回,龔清漪才聽到他的回答,一個讓她不甚明白的回答。
那一年盛夏,又有寒士登門求學,不出意外地被拒之門外,但那人居然頑強地趁守衛換班混進了書院。
他抱著一個包袱找到一位太傅,魏於藍和龔清漪看見的時候,他正跪在地上,拖著那太傅的腿苦苦哀求,旁邊圍滿了書院的學生,個個竊笑著指指點點。
那位太傅似乎頗覺丟臉,不斷揮著袖子道:“你快走快走,這裡不會收下你的,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那人懷裡緊抱的包袱被踹開,裡面的東西散落紛紛,竟是滿滿一地鮮嫩蓮蓬。
有人認了出來:“宣太傅的家鄉不就是盛產蓮蓬的嗎?看來這是親族尋上了門,不如就收下這位蓮蓬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