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虧得娘娘對你百般疼愛,你倒全都忘個乾淨!這些年來,娘娘的身子大不如前,這也罷了,她還每日勞神費思,弄得自己心力憔悴,我和小喜子常在私下說:如果有你在,一定可以開解娘娘,逗她開心。雖說皇上少有駕臨儲秀宮,但是一應吃穿用度,從不拖欠短缺,而且,若論八爺的才幹本事,那可是阿哥里頭最出挑的,著實給娘娘長臉。人生一世,還有何求呢?但是娘娘總是不太開心,前些日子受了涼,至今咳嗽不止,她也不肯好生將息,按時服藥。昨兒娘娘跟我說:真是想念楚顏彈曲唱歌的日子!我見娘娘神色悲傷,心中實在不忍,這才自作主張打聽你的住處,特地請你去儲秀宮一趟,以慰娘娘思念之苦。”梅香說道。
我心中一陣痠痛。
錦衣玉食,富貴榮華,怎麼能抵擋心靈的失落和空虛?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永遠追逐自己的痴念,明知沒有結果,依然不願放手。
我的未來,是否會步她後塵,重蹈覆轍?
不,我要自己掌控我的人生。
儲秀宮裡清冷無比,主人的寂寞心境可想而知。
“姑娘,是你嗎?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打門口蹦出個歡天喜地的小太監。
“他是小喜子,你不會記得了。”梅香說道。
“小喜子,娘娘呢?”梅香轉而問他。
“娘娘在西廂。”他不能置信地打量我。
剛至門口,便聽見琴聲。
再熟悉不過——那是《長相思》。
是她。那個帶我走進皇宮,嚐盡愛恨的女人。她容顏未改,美麗如初,也依舊惆悵滿懷。她也看到了我,臉上忽現驚喜之色。
“楚顏,過來坐在我身邊。”她向我招手。
我依言坐下。
她抬起手來,輕撫我的長髮。
“他們都說,你意外墜馬,喪失了記憶,是真的嗎?”她溫柔地問道。
“是的。”我低聲回答。
她點點頭:“那麼連我也忘記了?還有…不過,這樣的結果,對你也許是最好的。”
真的,那也許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天意何其弄人!
“娘娘之前對楚顏十分照拂,楚顏感激不盡。娘娘千金之軀,應該加倍顧惜,感傷的曲子,不宜多彈。”我對她說道。
“我一直對兩個人心存眷念,難以割捨,如若不然,我當效仿暮雲寺的開山主持,削髮為尼,遁跡空門。什麼千金之軀?什麼加倍顧惜?我自己的一切,早就拋在腦後,不以為意了。”
“娘娘何出此言?”我大驚。
“這兩個人,其一便是你。你我雖無血肉之親,卻有母女之緣。你象一顆光芒耀眼的珍珠,璀璨奪目,絢爛美麗,誰都難以忽視,誰也無法掩藏,人若太過出眾,必然多生事端,你一生只怕會有重重磨難,但是,相信我的眼力和直覺,你的堅強和毅力,也絕對令旁人難以企及。所以,我真正放心不下的人,是八阿哥,我的禩兒。
沒錯,他現在風光無限,但我對他和他的皇父十分了解,他若稍微懂得藏拙的道理,興許還能出頭有望,但他…”她深深嘆氣。
孤寂的深宮,竟然有這樣聰慧的女人。
“楚顏,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她問我。
“娘娘只管吩咐。”我說道。
“不是吩咐,是我求你。”她懇切地看著我。
“娘娘?”我大吃一驚。
“如果有一天,八阿哥不幸蒙難,你可以傾其所能,盡力相助嗎?”她說。
“娘娘抬舉楚顏。楚顏身份卑賤,渺如草芥,自然無足輕重,人微言輕,何以相助堂堂皇子?”
我是真心之言,絕非有意推辭,這個要求實在不合情理。
“你低估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高估了八阿哥承受失敗的能力。”她再度嘆息。
我在康熙心中的份量?是因為我和她有幾分相似,康熙才對我額外恩寵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若親自出面,豈非更加有用?
我的疑惑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你在皇上眼裡,是曾經的我,活力四射,青春無敵,美好得甚至超越他遙遠的記憶。而我,已不是當年的自己,歲月磨蝕了少女情懷,時光侵吞了如花容顏,一切已經不堪提起。”
她的話裡,透著心酸的語氣。
“如果這天真的來臨,楚顏拼盡全力,也要保全八爺。”我緊緊抓住她的手。
她將我抱在懷裡,眼淚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