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可秀取出宋之意的奏疏遞給丁起,“這是禮部關於科考和太學的變革意見。科舉要開,但科舉上來的進士先放到太學去,學習一年後再入各部署司監熟習實務,一年後考績按專長授予職官差遣……”
丁起對科舉也早有想法,將數萬字的奏疏細細看完,又在心下琢磨一陣,說道:“宋大人的奏本確為良策,唯施行方面需得謹慎。”
他斟酌著表述的詞句,“我大宋朝仿唐制開貢舉已歷二百餘年,由貢舉入仕計程車子不下萬人,臺閣顯宦多出於進士、明經兩科,新科考減少錄士人數,又有實習期限和考績限制,對士子影響極大,需得慢慢鋪陳,避免引起激烈反對,動搖朝局穩定。”
名可秀端起茶盞子,抿了一口,笑道:“你這是老成持重之言,為相者當如是。”
她放下茶盞,“所以,貢舉先不動,我們從制科開始。”
“制科?您的意思是……”
名可秀明眸閃輝:“先不觸動士子的貢舉利益,但改革制科,增加應試科目和取士人數,朝野縱有反響,因士子既得利益未被觸動,這些反對意見便成不了氣候!”
“是!”
丁起可以想見,那有雜學之稱的“特科”被大張旗鼓地端上臺面,將會引發的一場滔天駭浪,至少他現在就可想象龜山先生楊時白鬚抖動的怒憤之態。
無由地,心尖一道熱燙滾過。
人生若無挑戰,豈不寂寞如雪?
年輕的宰相躬身告退,微笑步出正心堂。
閣樓外,恰是紅楓如火。
***
建炎元年十一月仲冬,朝廷一道制詔引發軒然大波。
南廷首期制科開創了幾個前所未有。
——其一,制舉科目涉及農工商礦等十五類,名目之細之多為歷朝不具;其二,取消報考需官員推薦的限定,只要是在大宋朝落籍的國民,不論身份資格,只要不是在押罪犯,均可報名,包括商人、匠戶;其三,制科入仕者,名載《進士錄》,其待遇升遷與進士科同……
初起詔出,按制當送往門下省稽核,被給事中駁回,道“不合祖制”。
丁起早料到通詔不會順利,於是遣吏約來給事中的長官朱敦儒到都堂議事。
朱敦儒出身於洛陽朱家,因志行高潔且博學多文,雖未入仕在朝野的名望卻甚高。靖康時趙桓召他入京師,欲授以國子祭酒的官職,朱敦儒卻道:“麋鹿之性,自樂閒曠,爵祿非所願也。”辭詔回洛陽。此事傳開後,洛陽朱希真不慕仕途的高潔品性更得朝野讚譽。
名可秀曾道:“朱希真此人以清高自許,他不出仕是不屑於白時中、李邦彥同朝為官,雖說有些孤高,但聲望倒可一用。”
南廷初立,趙構三次詔請朱敦儒到臨安,朱敦儒均辭詔不至。其後,丁起去了封言辭懇切的長信,這位洛陽賢士被丁相公信中的一句“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之語打動,遂南下赴任。
因朱郭儒的聲望,原在南北廷間觀望躊躇的一些名士也先後出仕南廷,如有“湖湘儒學第一人”之稱的胡安國、被稱為“三範修史”的史學名家範衝、又有“黃魯直(黃庭堅)之後,吟詩當看陳簡齋”的詩歌大才子陳與義,以及儒學名家朱震、名流才子汪藻、程俱、張嵲等等……
但朱敦儒位居門下省都給事中之職,也給丁起行事帶來了一些不便。
都給事中下屬六部的給事中,掌持詔令的封駁之權,無論是政事堂的敕令,還是皇帝的詔書,均要經門下省稽核。朱敦儒又是個只看事不看人的主,但覺有疑義,必是封駁打回。丁起為得政令通行,不知在這位認理不認人的都給事中面前費了多少口水。
這般來回,自然損了效率。宰相大人在楓閣時也不免生出幾句抱怨。
他曾提議用名花流的人替下朱敦儒。同奉一個主君,自然更好說話。
名可秀卻不允。
“以鄭彀之才代朱希真不是不可以,但我等不是神人,為政雖是出自公心,又焉知每政出來必是良策?”
“我們需要一個反對者,這人要品行高潔、不附朋黨,他的意見未必每次都正確,但這些異議可以警醒我等行事,避免發生一葉障目的錯誤。”
也如一道緊箍咒,讓宰相不能濫行權力。
丁起在為名可秀胸襟廣闊欽服的同時,也暗中生出凜然,自此再不提更換都給事中之議。
幸而朱敦儒確如名可秀所言,是個清高的君子,卻也不迂腐。
他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