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什麼,他都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沉默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一滴汗珠自李彤鬢角滑落,瞬間被陰雲下的雪風吹去不知何處,為了不讓雲正銘死去,她在短短瞬間內受到了極大的損耗。
“太快。”李彤簡單說道。
換作別的任何時刻,驕傲的李彤,絕對不會解釋任何事情,哪怕對方是神話集團董事長。然而她今天出現在這道懸崖之上便是要替雲正銘護法,結果卻沒有攔住那符彈,導致雲正銘此時傷重將死,所以她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那道符彈……太快!快到她都反應不過來!
雲正銘沒有回答她,不知道是傷勢太重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惘然看著自己的胸口,知道肉身的傷害養上數月能夠養好,然而被那一槍毀掉的丹田,尤其是破境之時受損的道心,卻再也沒有修復。
識海里那滿天星辰碎成了億萬塊凌亂的鏡片被絞殺成絮的那抹黑夜則是在空間裡四處飄散著,漸要佔據所有的角落與視線。他像一個傻子般看著自己胸口上的洞,彷彿看到了這個混亂的世界,在剎那辰光裡憶起了很多辰光,以及那些辰光裡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事情。
那些華彩的篇章,奪目的畫面,被柴火映照的冷漠不動容顏,那些呼號痛苦的半焦人身,那些肉骨皆腐的屍首,以及注視著這些的驕傲平靜的自己,變成無數片雪快速地在他眼前的白色的衣服上閃掠而過。
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中,強壯暴戾的男人,貞潔白嫩的處女,嫵媚豐滿的蕩·婦,蒼老瘦弱的老人,稚喜可愛的孩童,因為一心向神話集團,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動搖,愉快地毀滅著眾生的人生。然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毀滅他人人生時自己曾經沉思而得的感受都是虛假的,唯有自己人生被毀滅時的痛苦才是真實的,所以他看到了自己灰暗而沒有希望的將來。
李彤注視著他面容上的灰暗光芒,知道他的驕傲他堅強的修道意志,全部被那一槍毀了,不由沉聲斥道:“你想讓自己廢掉嗎?”
聽到這句話,雲正銘忽然笑了起來,嘶啞的笑聲很虛弱,在漸盛的風雪中,顯得極為痛苦和惘然,然後他輕聲喃喃說道:“我已經廢了。我本應該站在修真和紅塵兩岸,本應舉世無雙,然而就這樣……廢了,被老天爺遺棄在痛苦與黑暗的世界裡。”
在神話集團的眼中,幸運是老天爺賜予人類的禮物,不幸則是老天爺施以的責罰,他這一生何其幸運,然而今日在這片被老天爺遺棄的山脈中,卻忽然發現自己被老天爺無情遺棄,再如何堅強的意志,再如何通明的道心都無法承受這和巨大的打擊。
雲正銘緩緩站起身來,重傷之餘極為虛弱的身體在風雪中晃了晃,他發出一聲痛苦地像野獸般的嘶嚎,才勉強站直了身體。他沒有理會身旁的李彤,直接向前邁了一步。一步踏空,便從懸崖上滾了下去。沉悶撞擊的聲音響起,他摔到了懸崖下方。黑衣裹著的身體橫臥雪中,一動不動。
李彤走到崖畔,沉默看著崖下的雪地。時間緩慢地流逝,崖間的風雪更盛,快要被雪花掩埋住的雲正銘忽然動了動,然後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捂著胸口,一腳深一腳淺踩著深雪向山外走去,有時跌倒再次爬起,緩慢地向著草原北方黑沉的鉛雲行走。
生不如死,像一個傻子!活不惜命,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受傷野狗!
因為劇烈的掙扎動作,被天地靈氣暫時止住血的胸口再次崩裂,鮮血從雲正銘的指間溢位,滴落在雪上,在崖下的雪地上拖出一道極長極紅的線條。那道血線也未能維持多長時間,便迅速被風雪掩蓋。他那踉蹌悲慘的身影,也終於被風雪掩蓋。
李彤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始終一言不發。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再次倒下然後再也無法爬起,最終變成寒冷草原上的一具冰屍,她只知道這個曾經有資格威脅自己的傢伙雖然還活著,但已經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緩緩轉過身來,靜靜望向懸崖那頭的青翠山谷,毫無一絲情緒說道:“有些人應該死,所以……”
話語戛然而止,她凝視遠方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風雪漸楠其面,漸凝其顏,沒有任何表情的美麗容顏就像是冰玉雕出來的美人像。忽然她眨了眨眼,一眨眼便碎一地冰霜。先前快要佔據整道懸崖的青草,隨著雲正銘的毀滅而迅速枯萎那根柴木上的櫻花也正在逐瓣凋零,然而隨著她這一眨眼,懸崖之上再生變化。青草不再枯萎也不復茂盛,櫻花不再凋落,也不再復開只是絕對靜止地停留在她眨眼那一瞬間的狀態中,彷彿時間讓所有的生命都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