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棋師能夠看懂,只不過現在他要比在虎躍澗旁安靜很多,不再那般上躥下跳,而是規規矩矩坐在上,看著落安靜無聲,顯得非常老實。
他不認為張楚楚能夠勝洞明道長,甚至哪怕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他認為今天這局棋更像是自己在宮廷裡和皇后娘娘下的指導棋。
因為棋道絕對不是單純的計算,至高深處需要的是智慧、經驗甚至是難以捉摸的感覺,殘局再精妙終究是活的,對弈之時,棋盤對面的人卻是活的,就算張楚楚是天算之人,能夠以不可思議的計算能力,強行破解亂柯殘局,又如何能夠算出對手心裡的想法,尤其是洞明道長這樣深不可測的棋者。
然而棋局的發展,和北陵棋師的想像完全不一樣。
秋亭裡大棋盤上的黑白棋漸漸增多,卻依然維持著均勢。
北陵棋師確認,不是因為洞明道長年老體衰,從而棋力下降的緣故,因為白棋比他在道場裡曾經看過的那張棋譜走的更加精妙,構形起勢宛若羚羊掛角,根本無跡可尋,真真是妙奪造化,哪裡是能夠算得出來的棋路?
在這樣的情況下,棋局維持著均勢,那麼只說明瞭一件事情,執黑棋的張楚楚,在棋道上的水平,竟絲毫不遜於洞明道長!
在北陵棋師的眼中,此時黑棋的行法,與洞明道長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一冬道路,純粹靠的是不可思議的鎮密計算,鎮密到了極致,便不再有任何漏洞,竟漸漸散發出了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黑棋落下第一時,便似乎已經想到了一百步之後,其間的線索隱藏在飄渺的棋道中間,普通人根本無法想像,而更令人震驚的是,黑棋在中盤的實地爭奪之上,又是那般的冷酷無情強硬,如同天意降臨世間!
第437章 下棋!(八)
北陵棋師看洞明道長的白棋時,便覺得自己仿道融進三春景裡,溫暖美好地不願醒來,看張楚楚的黑棋時,卻覺得自己仿道來到冬瀑之前,看積雪山崖濺起寒冷的水花,清醒無比地感受著那份美麗與疼痛,想離開卻又捨不得。
一時春暖一時冬寒,一時湖上一時瀑前,這名北陵棋師看著這樣的棋局,真是愉悅暢快到了極點,仿道修行者吃了通天丸一般,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隨時可能要飄到亭上,美好的仿似不在人間!
在黑白棋間移動目光的過程裡,他偶爾會清醒過來,看著黑棋不禁生出些許疑惑,總覺得這股肅殺的棋風有些熟悉,似在哪裡見過。
他心想大概是被洞明道長重現人世震驚,所以弄得有些恍惚,看見什麼好東西便總覺得眼熟,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隨後便忘了這件事情。
秋亭裡,大棋盤上的黑白棋越來越密。
黑白兩色在棋盤上竟生出了一種相融相生的感覺,顯得完美而衡定,北陵棋師怔怔看著棋盤,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雖然不是修行者,卻隱隱看明白了些什麼。
秋亭外懂棋的人也莫不例外,亭間棋盤很大,足夠他們看的清清楚楚,然而此時安靜的人群裡,沒有任何人再去注意這局棋的細節。
人們看到了黑夜與白晝的交替,看到了清晨與黃昏,在這個世界上不停地輪轉,然後他們聽到了晨時的鐘聲和暮時的鼓聲。
晨鐘暮鼓裡,一片安寧祥和之意漸生,哪裡還有什麼勝負之心。
秋風微作,亭後山林裡的鳥兒輕鳴,寒蟲無聲。
北陵棋師不知何時溼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我生平唯一所恨,便是不曾得見洞明道長與孔傑大師對弈,今日親眼見到這局棋,便是此時當場死去也再無所遺憾,餘生滿足。”北陵棋師向著老道行了個大禮,然後他轉身對著帷布拜倒,真誠說道:“感謝姑娘,讓我知曉原來世間真有宿慧之人,我哪裡做得你的老師,只願拜在姑娘門下。”
張楚楚有些慚傀說道:“在山裡我很少能贏,哪裡有資格收徒弟。”
聽著這話,北陵棋師身體微震,想到先前便覺得她的棋風有些眼熟,不由想到了一種不可能的可能,顫聲問道:“敢問姑娘,可是隨孔傑大師學棋?”
張楚楚有些惘然地搖了搖頭。
秦傑眉頭微皺,覺得這名字雖然陌生,但確實好像在哪裡聽過。
老道看著帷布,關切問道:“孔先生在清夢齋可好?”
聽著這句話秦傑終於想起來了,清夢齋去年發冬服的時候,二師兄家的樂樂曾經報過一個叫孔傑名字,“你們說的是五師兄?”
秦傑的聲音傳到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