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淺心中微微悸動,站直身子,輕輕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這是王冕的言志詩,如今你還有‘不同桃李混芳塵’的氣節嗎?”身後忽然傳來低沉醇厚的男人聲音,清淺先是訝異,隨即轉身盈盈拜倒。身體卻很快被他扶著,淡淡道:“不必多禮。”
清淺默然,瑤琪早已提著宮燈退到一邊去了,五彩燈籠圍繞下,除了寂靜的白梅,便只有他們兩人。清淺垂首肅立,低聲問道:“皇上不是在神武門城樓和裴大人一起看煙花嗎?”
睿琛不答反問:“你的志向,也是乾坤萬里春否?”
清淺一怔,不願與他糾結,只道:“詠梅詩雖多,詠白梅的卻不多,臣妾只是觸景生情罷了,皇上所說的志向,卻與臣妾無多大關係。”
“是嗎?”睿琛勾了勾唇角,顯然是不信的。只是暗夜裡,看不清他的表情。
清淺不語,睿琛只管打量她。比四年前長高了不少,從前只到自己胸口,如今已越過自己肩膀了,雖披著鶴氅,卻依舊能看出還是一樣的瘦。除夕時看她氣色還好,那些藥可見還是有些效果的。
兩人正相顧無言,卻聽天空中轟然一聲巨響,綻放出一片綺麗的色彩。
開始放煙花了……
清淺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仰望夜空,看紫的、綠的、紅的、金的、銀的大如圓桌般的煙火在空中綻放,把原本黑緞子似的天空渲染的如白晝般明亮,一個接一個煙火升起、綻開、隕落、湮滅……
她看得如此認真,彷彿眨一下眼睛那些稍縱即逝的美麗便會錯過。漸漸的,她的唇畔慢慢泛起深幽的笑意。睿琛盯著她的臉,她的臉在煙火的照耀下,或明或暗,那唇邊泛起的沉沉笑意,卻讓寒冷肅然的夜顯出幾分柔暖。
情不自禁,他攬上她的雙肩,她的眸子落在他的眼裡,那裡面也有無數個絢爛的煙火綻放。
不知過了多久,煙火住了,兩人的眸光都黯淡下來。清淺又恢復了那低眉順目的樣子,睿琛不悅的背起手,望向別處,語調凜冽:“你近日與三妃走動頻繁,可是有何謀算?”
清淺暗暗倒吸一口涼氣,道:“臣妾於宮中獨善其身,只求平安終老,不敢有所謀算。”
“平安終老?”語帶嘲諷,又有幾分涼薄,“就算不求其他,難道你真的不為自身謀求嗎?平安,亦是孤苦。”他雖不知她最終想要做什麼,卻清楚她不想要自己的寵愛!不死心似的,又問:“闔宮上下都求聖寵不衰,難道你當真一點都不在乎?”
清淺抬眸正色道:“皇上若能雨露均霑,是後宮之福。”
睿琛不由氣結,他想要一心一意的對她,她卻想著讓他雨露均霑!他帶著康妃做戲,她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連一向端莊持重的皇后都有些心急了,只有她不為所動。她的心裡根本沒有自己,沒有自己……
難道,她還在記掛沐英?
這是他心底最隱秘的所在,輕易絕不敢去觸碰,只因碰到便會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睿琛強壓怒氣,緩緩道:“後宮妃嬪想要的,若是沒有朕的寵愛,便寸步難行。你在宮中時日也不短了,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這樣淺顯的道理,清淺怎會不明白呢?
否則,康妃野心昭然若揭,沒有他的縱容,怎會如此肆無忌憚。從前皇后不敢與太后對立,也是因為他的故意偏袒,順妃幾次把太后氣得肝疼……可,她只是不願利用他。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也有心魔。
她語氣黯然:“皇上這是在逼臣妾嗎?”
睿琛勃然大怒:“是你在逼朕!”清淺緊緊咬住下唇,睿琛雙手捏著她的肩膀,又問:“是從何時開始的?”他問的,是她從何時開始恨吧?又聽他說:“是因為你的手嗎?若你肯一心一意對朕,朕即刻殺了她!”
她驚詫的對上他含怒的眸子,不知訝異他哪一句,是一心一意,還是殺伐決斷?
可是,不,她的恨並非源於她的手被廢,而是周太后過世。經歷過那樣的慘狀,她再次失去的溫暖,焉能不恨?
所以她的目標並非順妃,而是——孫太后!
她迴避的眼神落在睿琛眼裡,便是錐心刺骨的利刃。她不需要自己的寵愛,也不會一心一意的對他。
雙手無力的垂下,轉過身去。
清淺對著他的背影行過禮,悄聲告退。
元宵節過後,年味漸漸寡淡,後宮晨昏定省,倒也沒生出什麼事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