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外面的對話,已經萬分吃驚,再看到鐵門視窗出現的人,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語氣,卻僧袍布衿,鬢角光溜溜看著十分刺眼——梅蕭出家做了和尚?!這太意外了。
對於梅蕭,冷知秋的感情有些複雜,既厭惡他糾纏不休,又懼怕他的一些行為,比如幾次想要逼她就範,還差點掐死她,又聽吳禮說,他居然燒死了表妹史相宜!然而就是這個讓她既厭惡又害怕的人,卻一直在幫著她和她的父親,甚至某些方面,還和她十分投契,堪稱知己。
所以她說,她恨不了梅蕭,唯一盼望的就是他能再換副心腸,徹底忘了她,從此路人便好。
沒想到梅蕭的確是改頭換面,只不過,居然出家了。
從前書生俠義,不會想到出家。現在殺了無辜的人又害了自己最愛的人,才知道問佛求助嗎?
這個人呀,對父母何其無情,對自己何其狠心,對人生何其任性!冷知秋暗暗搖頭,想對梅蕭說點什麼,卻無法開口。
梅蕭見她不言語,又搖頭拒絕找鑰匙,還以為她是嚇怕了,便把語氣放得更軟:“有我在,沒人敢對你怎麼樣,去找了鑰匙,我送你回家。”
冷知秋還是搖頭。
她當然相信,梅蕭不會讓紫衣公主動她一根寒毛,但怕的是身體裡的藥性還沒散。萬一開了門,梅蕭走進來,就算他做了和尚,也難保不會迷性,何況她現在都快被折磨瘋了,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稀裡糊塗撲上去……
“唔唔!”她衝梅蕭擺了擺手,指指自己的嘴,又示意要紙筆。
梅蕭詫然扭頭,吩咐牢頭去取紙筆,復又問紫衣公主:“為何她不能說話?你對她做了什麼事?”
紫衣公主氣不打一處來,找兒子找得撕心裂肺,兒子一出現在面前,就對她冷冷淡淡,卻對那小賤人溫柔和善,現在還有責怪她這個當孃的意思。
“逆子,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娘?本宮倒是想教訓那賤人。”可惜門鎖著。
牢頭取來紙筆,梅蕭接過來,遞進窗去。
冷知秋咬咬牙,扶著石條砌的牆壁走過去,越走越近,便越覺得不對勁,不敢看梅蕭那張臉,她現在看不遠處昏倒的胡登科都覺得似乎是什麼美味,更別提梅蕭這樣俊美的人,用那種溫軟如鵝毛輕拂的目光在看著她。
她站定,甩著手讓梅蕭把紙筆扔地上便可。
梅蕭沒看懂她的手勢,倒是聞到一股暗香,中人慾醉。身體立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反應,他詫然,丟下紙筆,隨後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捏在手裡撥了兩下,“阿彌陀佛。”
冷知秋再次感到意外,同時欣慰。如此的梅蕭,真的讓她有了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一直以來他都在試圖幫她、討好她,卻只會讓她芒刺在背,唯有此刻,覺得心安舒坦。
她拾起紙筆,貼在牆上疾書:謝謝。
梅蕭怔怔看著那兩個娟秀清雅的字,如墨梅靜靜綻放,是經過寒冬霜雪醞釀了很長時間,才吐露的芬芳。
他曾經嚮往她說一聲謝謝,又曾經很討厭她說謝謝。此刻他是僧侶,站在石牢外,她是孤女,困在石牢中,卻如心有靈犀的知己好友,守得清淡如水的一份舊緣,博得二字“謝謝”——心酸的感動,如同了悟佛法。
冷知秋看了看梅蕭幽幽而平靜的黑眸,呼吸緩下來一些,正要再寫,卻覺得肚子隱隱發緊、疼痛,她一驚,那迷藥不會影響胎兒吧?到底是癸水要來了,還是有了孩子?
她抬筆疾書:我要大夫!
此時此刻,她既希望自己有了孩子,又希望這只是癸水來臨的症狀。項寶貴盼孩子,公公婆婆盼孩子,她又何嘗不想?有一個她和夫君的孩子,他們倆的日子會越過越開心,越過越豐富,就像種子落地,發芽抽枝,開出花來,等待著的,終是繁花笑眼之後,結出喜悅的果來,人生才叫完滿。
可是,現在的狀況,如果真的有了身孕,很可能保不住……但願是癸水吧……
——
知府衙門常備一個老太醫,堂審、刑訊裡要診查一些病症,以及給囚犯診治,都是他的工作。
在囚犯中摸到犯婦的喜脈也不稀奇,桑柔就被這老太醫診出過身孕。
鐵窗裡探出皓玉般的細細手腕,老太醫搭脈細診,枯樹皮般的老臉漸漸發顫,盤根錯節的老邁手指在上方顫顫悠悠點著,“誒……恕老朽學藝不精,夫人這……”
冷知秋心開始發涼。“太醫有話直說。”
“如此,夫人可要愛惜自己身體,千萬不要傷心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