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稍稍往西斜了一點,昭陽宮裡門口當值的幾個省的主子要歇會連呼吸都放輕了,滿殿都是安靜,就在這樣極度安靜中,穆清漸漸意識迷離睡過去。
過不多久,院裡也不知何時日竟是有道影子,像是從天而來一樣穩穩一步一步走至殿前,那影子那樣長,從苑子外面一直延伸到苑子裡面,真是天降一般。嗖嗖幾道風聲早早在苑子外面有影子的時候就破了空氣落在殿前站著的侍衛腳下,通身漆黑的牌子巴掌大,門口站著的侍衛看見那牌子卻是臉色都變了,一個個只連忙俯身跪地,為首的一個抬頭見院子裡忽而多出的人正要張口,就見那人揮手擋住了他將要出口的話只徑自走進了殿內,餘下侍衛在殿外跪倒一地。
昭陽宮還是那些使人,這兩年一個都未換過,爾蘭在殿門候著,眨眼間見殿外走進一人,一時恍惚覺得自己眼花,可下一秒就從來人的臉上看出些舊時的模樣來,一時駭怕,拉著其餘之人連忙跪倒,期艾間問安的話都說不出口來人已經進了內殿,只餘下一干奴才們這會想起早就要忘記的人種種臉色發白要厥過去。
殿外的種種殿內人不知,穆清這兩年覺淺,總是睡不實,今日也睡得不很實,只是迷迷糊糊總是清醒不過來,興許是今日得了的信兒讓她想起些她以為她忘了的東西,遂睡過去也不安生,腦裡總也隱隱呼呼白茫茫一片有物在動有人在說,壓根不知她身旁已經站了一個人,一個光站著就快要和窗戶齊高的一身胄盔的男人。
有光打在歪身子睡著人的身上,一縷光恰恰好照在那截從青裳下露出的頸子上,白嫩白嫩幾乎要反光。也有光打在正面朝睡著之人站著的人身上,這時才細看這人臉上模樣,眸子狹長深黑,鼻樑挺直嘴唇緊抿,唇線清晰分明,下頜方正有力,膚色略深,這是一個英俊卻也冷漠的男人臉,窗外的光線如是道。
英俊冷漠的男人就那麼站著,一動不動站了半晌,過半天才像是有了呼吸胸膛動了一下,末了只是伸手接過睡著之人手裡快要掉下的帕子,三指捏過,然後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本要放回桌上的,卻在放開的一瞬重又拿起帕子鑽進手心裡。後這人捏起放在碟裡有個圓圓缺口被人咬過的西瓜放嘴裡,然後端起放在一旁的鴿子湯一飲而盡。
沒日沒夜的趕路,渴了。
睡夢中的人還在和不知名的東西纏鬥,站著的人卻是已經不見了,空氣也漸漸安定下來。
“娘娘,該是伺候皇上的時候了。”
穆清冷不丁睜眼,夢裡的一切都不見了,眼前只站著垂首的爾蘭,於是鬆口氣,轉首卻是看見原本盛了鴿子湯的碗是空的,心下疑惑卻也不再問,若是問了她定然又要喝的。心悸的厲害下意識的多吃了幾片西瓜,頭昏昏沉沉看著時間不早也就急匆匆趕著要出殿。
只是她慣常手裡是捏著東西的,走到門口發現掌心空落帕子不見,還當是落在榻上,著爾蘭又進去拿,也沒注意爾蘭臉色也沒注意手中的帕子是條新的。
晚些時候,大軍終是要進城了,這天的太陽遲遲不落,像是趕著迎接殺敵歸來的兒郎們,京師滿城早已沸騰,畢竟蠻夷侵犯已有數載,舉國上下男丁幾近要全副被徵去,這回終是要回來了,盼望著和親人團聚的人有之,盼望著一睹兒郎英雄風采的有之,更有那閨閣小姐站在臨街的小窗戶縫兒裡瞅著外面冀望著窗下走過自己的意中人。
就在這樣滿城期盼高興激動落淚的氣氛中,穆清見著了緝熙,哦不,見著了我朝第一將軍面涅將軍。
穆清是在當日晚宴上看見面涅將軍的,彼時她一身青裳因了參加慶功宴妝容稍莊重許,頭上鑲寶石鳳蝶鎏金銀簪,五福捧壽頭面,腕子上鑲寶雙層花蝶銀鐲子,稍稍抹了些胭脂色端坐在皇上身邊,依舊沉沉靜靜不言語。面捏將軍卻是紅披風銀白獸面胄盔,從門口走至御前時殿裡帶著天人一樣的姿勢,殿裡猛然安靜,那樣高大的男子當朝從來沒有見過。
“兒緝熙見過父皇。”
進來的男子聲音低沉的一聲兒喚回了所有人神智,穆清垂著眼睛看著自己指尖,整個人入定一般動也不動,無人知她的指尖這樣顫抖著。兩年未見,當年單薄的少年已經長成這樣偉岸的男子,肩膀厚實長腿有力,不再那樣木訥,多了些歷經錘鍊之後的沉穩。穆清只看了進來人一眼就垂了眼睛,她看著進來人覺得陌生,陌生的厲害,那雙瞥見她的眼睛不再狠利也沒有獸性更沒有單純滿足歡喜的樣子,只是淡淡的毫無波瀾的樣子,那張臉她也陌生,刀刻石鑿過的深刻,那身子她更是陌生。
於是就真的慌亂,有些無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