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來越疾,三千長髮,墨色大袍皆被揚起,朝後肆意翻飛,他不自覺地眯起了那深邃而犀利的雙眸。
就是這麼不自覺,早就練就了一雙什麼疾風都傷不了的不淚眸,再大的風都不曾眯眼,也不知道為何,此時他就這麼眯起了,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風愈大,愈是舉步維艱,他仍舊艱難而前。
前方,一簇茂密的瀟湘竹裡,緩緩走出了一個少婦來,二十多歲的年紀,肌如冰雪,發如墨玉,雙眸深邃漆黑,彷彿一潭見無底的泉,安靜裡藏著不住靈動,眼角斜下一顆鮮紅如血硃砂痣,一身雍容華貴的華服,牡丹金絲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散花裙,如意髻,玲瓏簪,整個人似籠在豔麗浮雲中,尊貴如鳳。
“母妃……”凌司夜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
是母妃,五歲的記憶,一直深藏著,甚至是刻意丟掉,只是,一經觸碰,卻是那麼容易便盡數湧了上來。
是母妃,淑妃!
那年天大寒,淑妃攜七皇子出宮往西禪寺進香,回宮路上遇到暴風雪,與隨行侍衛失散,困於西郊破廟。
“夜兒,又走丟了嗎?”淑妃笑著,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凌司夜愣愣地看著她,雙臂不由得緩緩環抱了起來。
冷,風很冷,是寒冬,不是盛夏,終究是逃不過這出自自己之手的幻境,輕易被迷失了,分不清真實和虛假,回到了五歲那個寒冬。
“冷了吧,別怕,你父王一定很快會尋來的。”淑妃輕輕將他擁了過去,唇畔噙著淺淺的笑意,不似方才那麼尊貴不可親近。
“母妃……”他喃喃自語一般喚了一聲。
“嗯,怎麼了,累了嗎?”淑妃柔聲問到,輕輕撫拍著他,替他擋去了身後的寒風。
“好累……”他就埋頭在她懷裡,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息,任何面具都瞬間破碎,這是最真實的他。
“母妃,司夜好累,好多年了……”仍是喃喃,說的卻是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遠了,重複不了五歲之時的對話,只說最真實的感受。
“你父王快來了,先睡一會吧。”淑妃仍舊是那麼溫柔,哄著他,低垂的雙眸竟是那麼相似,就連眼神亦是一樣的,倦。
說得,卻是二十多年的事,他們被困破廟,司夜皮了一整日,此時正倦著呢!
很快,他就會睡著了吧!
凌司夜揚起頭來,看著淑妃的眼睛,卻是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麼一直看著,就是因為這麼一雙眼睛,他累了二十多年了。
“看什麼呢?風大,趕緊閉上眼睛,別吹壞了!”淑妃說著寵溺地將他的頭攏入懷中。
“母妃,進沙子了……”他卻是猛地揚起了頭,當年的場景再現一般。
他偏偏不聽話,偏偏睜大了眼睛讓母妃看,看他們有多相似,終是吹進了風沙。
“才剛說呢,你這孩子!”淑妃連忙攔下他要揉眼的手,蹙起秀眉,道:“抬起頭來,忍著點,母妃替你吹出來!”
“不要。”他卻猛地掙開她的手,是個一點兒都不聽話的孩子,躲得老遠,早已自己揉起眼睛來了。
該有刺痛感的,該有眼淚流出來的。
這是,什麼都沒有,很早很早之前,這雙眼睛就廢掉了,誰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這輩子是不會再疼,不會再流一滴淚了,永遠不可能的了。
“夜兒,趕緊讓母妃看看,你的眼睛怎麼了!”淑妃卻是大急,上來來拉住了他。
“沒事,母妃放心……”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抬起頭,唇畔緩緩泛起了一絲冷笑,大手一反轉,抓住了她的手腕,驟然厲聲,道:“遊戲結束了!”
又一回清醒,又一回因這眼淚而清醒,犀眸陰沉地駭人。
只是,回答他的卻是一陣尖銳的叫聲,定神一眼,原本的淑妃竟是變化了一隻猴子,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尖叫一聲便是拼命地掙扎了起來。
又是一樣的把戲!
淑妃,母妃,多麼可笑的一個詞啊!
他很久很久沒有提起過這麼一個詞了,母妃!
永遠,都不想提起,永遠不會需要的。
只有恨,不分是非黑白的恨,同恨父王一樣的恨,恨她如此為何一走了之。
從來就不願意去重新審視這份恨意背後的那份期盼。
仍舊是死死地拽著那隻猴子,陰沉的犀眸裡掠過一絲冷冷的笑,只聽得嘭地一聲,那猴子卻是瞬間被震得粉碎,支離破碎,血肉